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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洗完澡後,沈書仍未徹底放鬆下來,到書房尋出紙筆,半晌不知寫信給誰,回到臥房時,發現自己竟把紙和筆一路捏回來了。


  臥房中沒有墨,沈書把紙筆放在桌上,自己在榻畔坐下了。


  不能寫給紀逐鳶,萬一信讓人截獲,何況現在也不知道他行軍至何處。就算能找得到他哥,事情是不是要先告訴紀逐鳶?沈書捫心自問,得不出一個答案。


  那夜穆華林帶他去救也圖娜,為防胡人一路追到他們的住處,穆華林帶他到了一件客店落腳。店主人為他倆拿了房間鑰匙之後,沈書就回去睡覺,穆華林說是有事,同店主去敘話。


  沈書清楚地記得,那間客店的店主人,便是個唐兀人。或者不是同一個人?


  想到這裏,沈書匆匆回書房,憑著記憶,將自己見到與穆華林說話的那個開客店的唐兀人繪到紙上。


  快四更天時,倦眼惺忪的孫儉推開書房門。


  “少爺?!”孫儉險些把手裏的蠟燭掉地上。


  沈書伸了個懶腰,用手捏肩膀。


  “替我收拾一下,我回去睡了。”沈書趿著鞋回去,因為卸下了心裏的事情,這一番睡得十分踏實。


  因無法傳書給穆玄蒼,隻能等他來拿,沈書便暫時把事情擱在一邊。沈書幾次在陳家遇上穆華林,穆華林也隻問他的學業和武藝,有一次穆華林要考沈書的武功,招呼不大,直接出腿,沈書堪堪避過,胸前卻挨了一掌。


  穆華林沒用真力,沈書後退半步便站穩了,從那之後,隻得更加勤學苦練。沈書自己也知道,他習武實在是比不上習文。


  少時他想學武想得心窩窩疼,他爹不讓。後來可以學了,起初沈書興頭極高,然而凡一門技藝,總需日複一日操練,過程極其枯燥。就像讀書,自稱好讀書的人多如牛毛,真正肯將時間拋擲在浩如煙海的卷帙當中者卻罕見。


  於是沈書讓家裏小廝每日提前半個時辰把他叫起來,一日,舒原起來如廁見到,也想學幾招。沈書未料到,舒原可謂後來者居上,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精力過剩,每天天不亮就起來,還精神奕奕。


  而沈書沒有一天起來的時候不會東倒西歪,困到窒息,非得用過冷水澆過臉才能清醒。


  兩個人隻要起來打拳,舒原那隻小白狗就旋風般衝將出來,殺進沈書養那小黃狗的屋中,兩個咬脖子咬尾巴纏得根本分不開。


  冬日將來,天一日比一日黑得早,也亮得更晚。隨著天寒更甚,起床對沈書而言愈發困難。好在堅持了一段時日之後,便是還想睡,到了平日該起來練武的時辰,也無法再入睡。


  這日剛起來,沈書便聽見外麵有人敲門,大門有人看,沈書把布巾搭好。推開房門,兜頭就是冷風,這下全清醒了。


  “誰啊?”沈書問話剛出口,頓時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啊地一聲大叫,飛撲過去。


  “哎,你仔細些,別亂碰……”高榮珪不滿地要把沈書從康裏布達身上拉開。


  康裏布達接住沈書,抱著揉了他幾把。


  高榮珪的臉更臭了。


  舒原在旁邊綁護腿,高榮珪煩躁地走去問他起這麽早作甚。


  “陪太子練武。”舒原打趣道。


  “這麽勤快?”高榮珪若有所思地說。


  沈書仔仔細細拉著康裏布達上下打量一番,拉起他的兩條胳膊看了一遍,又叫康裏布達走兩步給自己看看。


  “好全乎了?”沈書興奮不已。


  “沒事。那廝誇大其詞。”康裏布達輕描淡寫地說,隻他琉璃寶石一樣的眼睛裏也閃爍著熱情的光芒。


  沈書按捺不住,用力抱了一下康裏布達,卻覺得後領子一緊。


  高榮珪把沈書提到一邊,伸出一隻手抵在沈書的胸口,待沈書後退一步後,又虛起眼睛,手掌向外甩動,做了個“去去去”的手勢。


  “不要管他,過來讓哥哥好好瞧瞧你。”康裏布達笑道。


  “算了算了,老房子裏堆了百十來口醋缸子,我還指望他還錢,砸碎他的醋缸,他就有借口不還利錢。”


  “借了多少?”康裏布達正色道。


  “你替他還?”


  “等我那筆錢拿到手……”


  “不是說了免利錢嗎!”高榮珪不滿地抗議。


  “什麽時候說了?你給誰說了?說哪兒了?”沈書一連串的發問讓高榮珪險些說不出話來。


  高榮珪:“借的又不是你的錢。”


  “我哥的錢都是要交給我的,他的錢都是我的錢,將來賺的也都是我的。”沈書道,“等我給你好好算算,陸約,給我拿把算盤過來。”


  高榮珪:“……”


  旁邊一間房,吱呀一聲開了門。


  康裏布達連忙從坐的石墩上起身。


  黃老九身上隻披著一件外袍,不像要起來,他耷拉的眼皮底下,放出的視線從沈書臉上,滑動到康裏布達的身上。


  “老先生好。”康裏布達畢恭畢敬朝黃老九行禮。


  黃老九略點一點頭,咳嗽著沿長廊往灶房的方向去了。


  “都別傻站在這裏,到舒原的院子去。”沈書臨時決定今天不練拳。


  一眾人等到舒原的小院內,支起爐子,烤火喝茶敘話。等早飯的功夫,沈書示意康裏布達不用隱瞞舒原,儼然將他當做自己人看待。不過江湖事舒原本就不知道,聽得一知半解,他有一半時間都在看康裏布達。


  在色目人中,康裏布達實在生得極為迷人。天色將明未明,茶壺底部的紅光烤在康裏布達奶白色的皮膚上,像是喝醉了的美人。


  “看來傷養得不錯,都虧高兄的精心照料。”沈書笑道。


  康裏布達抿了抿嘴,敷衍地嗯了一聲。


  “做牛做馬,當爹當媽,老子真是太不容易了。”高榮珪把火鉗一扔,抱怨地說。


  康裏布達懶得理會他,對沈書說:“東西帶回來了。”


  沈書疑惑地皺起眉頭,他沒看見康裏布達有行李。


  “寄在他處,但我還想借用一下。”


  康裏布達想要將玉璽帶給他爹過目,以此回家看看母親,隻是沈書有些擔心。沈書斟酌著開口,“這東西對你爹雖不重要,可若果真他看上了,要留下呢?”


  “你還記得也圖娜南下找你師父做什麽?”


  沈書想了想,說:“你的意思,先把東西帶給你爹,等我師父兌現對胡坊的承諾,替你們清理門戶,抓回納門塗,再把東西歸還給我師父?”


  康裏布達點頭。


  沈書當即拒絕道:“不行。我安排了人留意我師父的舉動,他那日在門外聽到了你說的話,認為東西在雲南,讓我想辦法弄清在何處。他已經知道東西不在納門塗手裏,到現在也沒有派人去找納門塗,估計口頭上答應也圖娜,根本沒打算真的插手。到現在他也沒有來問過我查得怎樣,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你去了雲南,還是他有別的更重要的事情,暫時顧不上這頭。”還有一點,沈書沒有說出來,穆華林當初既將傳國玉璽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沈書,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把玉璽送到大都,卻一直不這麽做。


  要是庚申君不需要此物也就罷了,但脫脫的說法,在他被從甘肅召回之後,蒙古皇帝就吩咐他暗中查訪,找回這寶璽。穆華林深受庚申君信任,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在找這東西,那穆華林為何不把寶璽直接送到天子麵前,換取賞賜和榮耀,就要打一個大問號。


  “應該不知道,路上我們很小心,就算有人跟蹤,也會被我們甩掉。我墜崖之後,沒有人找到寨子裏來。”


  “事情不會像也圖娜希望的那樣發展,如果我師父一直拖著胡坊……”


  康裏布達擺了擺手,“那於我更為有利,隻要別讓他知道我回來了。我離開這麽久,他也許已經注意到,正要守株待兔。”


  “所以他才沒有采取行動?”沈書沉吟道,“也有這種可能。你們回來時城門還沒開吧?”


  “放心,沒有驚動任何人。”康裏布達道,“趁你師父釣著我姐,我把東西帶回去給我爹,然後我再把它偷出來。”


  沈書:“……你膽子太大了,僅憑你一個人,失手又怎麽說?而且繞過也圖娜,你不怕她生氣?”


  “我爹未必真要這東西,也許他要的是把七十二胡坊牢牢抓在手裏。等我見到他,一切就會明了。”康裏布達頓了頓,似想起什麽事情,看了一眼高榮珪。


  高榮珪的臉騰地紅了。


  “還有件事要同你說。”


  “現在別說!”高榮珪連忙阻止道。


  康裏布達竟罕見地聽從了高榮珪的話,沒有當即說出來。然而沈書何等心智,立刻猜到許是高榮珪在康裏布達墜崖的地點附近一番吐血搜查,費力不小,好不容易以才找到他。二人再一吐露衷腸,主要是高榮珪吐露衷腸,康裏布達獨行慣了,從未有人如此將他的生死當成一樁首要的大事,估計也就接受了高榮珪的心意。


  而且眼前的高榮珪,抓耳撓腮,坐立不安,跟個大猴子似的。


  沈書不禁心裏歎氣,真是一物降一物,當初認識高榮珪,何等力拔山兮氣蓋世,囂張得不可一世。


  溫柔鄉,英雄塚,果然說得不錯。


  沈書吃完早飯便帶著舒原離開,康裏布達和高榮珪一路奔波,疲累不堪,尤其康裏布達從受傷後,體力有所不濟。


  兩人一進屋,康裏布達盤腿坐在榻上,不是很理解地看著高榮珪,質問他:“為什麽不能說給沈書知道?”


  “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康裏布達眉棱猶如兩道完美的小弓,他兩手向後撐在榻上,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你覺得我要帶你回家,見一見我母親,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康裏布達越說越覺得高榮珪就是這個想法,唇畔浮出冷笑來,“你同我像野獸一樣行事時怎麽不覺得不光彩?”


  “咱們自己知道自己過得怎樣不就行了?為什麽非得讓你母親知道,你若是女子,管誰要攔著,我都娶你做媳婦。可你娘知道了,她會阻撓我們在一起。你爹本來就有意在大都給你娶妻,他掌握胡坊,勢力不可小覷。要是你爹就不讓你離開了,把你扣在家裏,我固然願意打上門去把你搶出來,但這麽做會讓你母親傷心。”


  康裏布達沉默片刻,說:“那你另外找一間房住。”


  高榮珪愣住了。


  康裏布達見他不動,直接走到門外,叫人再收拾一間客房給高榮珪住,兩人都沒有行李,康裏布達輕而易舉便把猶在發愣的高榮珪推出門外,當著他的麵,砰地一聲重重摔上了門。


  “哎……我去,我去還不行?”高榮珪把門拍得震天響。


  房間裏,康裏布達麵無表情地從舊衣服上撕下布條,把耳朵堵得嚴嚴實實,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洗了個臉,擦幹淨身上的臭汗,躺到床上去,六根清淨地開始睡覺。


  是夜,康裏布達也沒出門吃飯,沈書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叫人把飯送到房間裏去。


  飯後高榮珪跑到沈書的書房一頓猛訴苦。


  沈書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攤上大事了。”


  “怎麽就成我的錯了?我為他想得還不夠多嗎?”高榮珪一拍大腿,氣得要死,“他怎麽就這麽軸呢?以前他對我若即若離,別說帶我回家,恨不得夜裏來,天不亮就走,有時候我感覺他隻是把我當成一頭老牛。哞——”


  沈書噗的一聲,茶水噴了一地,幹咳道:“現在要帶你回去,豈非正合你意。”


  “你還想讓我說多少遍?要是他爹把他扣下,硬要拆散我們怎麽辦?再說了……”高榮珪扭捏半晌,“誰樂意自己兒子挨另一個男的……內什麽,他娘肯定不答應,而且這事情,世所不容。隻要我們朋友之間,大家都知道不就成了,為什麽非要把他爹娘扯進來?他爹娘什麽時候管過他?還沒我管得多,真氣煞老子。”


  沈書憋笑把茶杯放到臉紅脖子粗的高榮珪麵前。


  “他這就不讓我進屋了,往後怎麽辦?我倆也沒成親,他跑得比猴子都快,哪天他不樂意,就能跑得無影無蹤,我上哪兒找人?”高榮珪喋喋不休地抱怨。


  沈書思忖道:“那你就上門給他娘過目一遍,起碼都知道他已經有人了,將來要是他跑了,也是他們家理虧。”


  “我要他理虧做什麽?我要他同我天長地久地過日子。”高榮珪煩躁地一擺手,“你們這些順風順水睡到一起的人,根本無法領會家裏養這麽個漂亮小子有多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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