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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從應天出城的過程, 由陸玉嬋來講,她講到一半,沈書不禁對陸玉嬋起了敬佩。事情要從昨天沈書二人出城之後說起, 陸霖也被傳到了公府, 見到楊憲。陸霖自忖行事謹慎, 職位不高,反而不把檢校組的一群惡犬放在眼裏。楊憲見到陸霖, 也是和顏悅色, 說是得了好茶,要同他吃一盞,一番寒暄之後, 聊了不少行軍途中的辛苦, 楊憲表現得感同身受,欽佩將士們在外的辛苦。陸霖不知不覺放鬆警惕,楊憲才聊起來他的好友“沈書”。一來二去,套出來沈書與紀逐鳶的關係著實不一般。


  兩人聊的內容太多太雜, 陸霖回到家中,吃過晚飯之後,方覺出味兒來,便叫來了陸玉嬋,複盤與楊憲的對答。陸霖說漏了一件事, 便是常常看沈書兄弟睡在一頂帳篷裏, 還看見紀逐鳶親沈書, 自然陸霖也說,這許是這兄弟倆家鄉的舊俗。


  陸霖醉醺醺地問陸玉嬋:“這不妨事吧?”他神色忐忑, 著實不安。


  當時陸玉嬋便讓陸霖立刻悄悄派家丁到沈書家附近看看, 如果兄弟倆還在城裏, 便把人都接到陸家,可以暫避。孰料家丁出門不久,就在街上碰到了甩開公府追兵的紀逐鳶。


  陸玉嬋當機立斷,把紀逐鳶藏到陸家荒置的一所宅院,家丁帶回來消息,沈家連夜被抄,房子裏有人燒東西,被帶走了幾個人。


  沈書聽得心提了起來。


  “出城前你哥想回去看看。”陸玉嬋道。


  “那就正中楊憲的下懷了。”沈書左右看看,“你哥將他攔下了?”


  陸玉嬋搖頭。


  “陸姑娘的說法與你一樣。”紀逐鳶說。


  陸玉嬋隻在初見到紀逐鳶對沈書那放肆的一吻時羞澀難當,坐下之後,竟毫無扭捏。沈書靜靜觀察了會她的言談舉止,落落大方,頗有將門兒女的氣度,若是陸玉嬋生為男兒,可能沒陸霖什麽事兒了。


  “我冷靜下來也覺不應該回去,還不能確定抓走的是誰,主犯尚未定罪,會先忙著抓捕我們,而不是處死被抓走的幾個人。”紀逐鳶沉吟道,“但家丁說的人數對不上,有一部分人沒有抓到。”


  “抓走了幾個?”沈書問。


  今夜陸玉嬋看到了沈書的另外一麵,那日在酒樓見麵,她隻覺沈書是個書生,對他還沒有見麵就拒絕自己感到生氣。但當紀逐鳶走進包間,她的眼睛就再也離不開紀逐鳶,生平初次,陸玉嬋在那一瞬間想到詩詞裏寫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但見到沈書與紀逐鳶短暫別離後重逢,兩人的激動與慶幸溢於言表,紀逐鳶更不顧禮俗和旁邊數人,不由分說地抓過沈書來就吻,震驚、失落之餘,陸玉嬋心中更不知不覺生出些許羨慕。這一幕帶給她的衝擊經久不散,此時說著話也難免走神。


  紀逐鳶奇怪地瞥一眼陸玉嬋,朝沈書說:“七個,當中有一人確定是黃老九,家丁說有個拄拐的老人。”


  沈書眉頭皺了起來。隻是家裏小廝還好,自己行事,他們多半不清楚,楊憲就是問也問不出什麽。黃老九是康裏布達的恩人,是必須得救的。


  紀逐鳶又道:“沒有小孩,應該舒原和周戌五都不在其內,如果他倆還是白天的裝扮。入夜不久抓的人,尚未及亥時。”


  紀逐鳶是潛入公府去找穆華林,他略去沒提,隻說自己到公府找人有事,孰料出來之後不久,便被人跟上了。


  “應該是檢校組的人,他們認識你,但沒有大張旗鼓地搜捕……”沈書沉吟道,“天已經徹底黑了才去家裏抓人,看來還沒有完全釘死。”


  “抓他們就是為了釘死你們哥倆。”陸玉嬋回過神,出了個主意,“等天亮以後,我去公府。”


  “你怎麽去?”


  “我看外頭有馬車。”陸玉嬋思維機敏,“明日是除夕,馬夫人素日待將領的家眷甚好,我去早一點,就說是給夫人帶年禮……”


  沈書沉吟道:“明日不成,得到初一。沒有除夕拜年的,初一清晨祭天地拜神之後,你再隨旁的女眷一同去公府。但天亮後你得回城裏,縱然你是陸霖的妹妹,到底是女兒家。”


  “這有什麽,我跟輜重營許多大哥都熟。”陸玉嬋道,“我哥怕你瞧不上我,才叫我嫻靜示人。”


  李維昌聽出門道來,樂道:“你哥連你媳婦一起帶來了,就莫多管閑事了。”


  “你又是誰?輪得到你說?”陸玉嬋頗有大小姐的氣勢。


  李維昌給她一句話堵得有點訕訕,不說話了。


  沈書給她介紹:“李先生是老陰陽了,堪輿、算卦、測字,陸姑娘要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他。”


  “我不信那個。”陸玉嬋思索道,“那我明日要進城嗎?”


  沈書欣然點頭:“回家後約幾個閨中姐妹,初一大家一起到公府去拜見馬夫人,不要自己落單。”


  “好。”


  沈書看陸玉嬋立刻就明白了,也很配合,放心地點了一下頭,“救命之恩,感激不盡。”沈書起身。


  陸玉嬋尚未看明白他做什麽。


  沈書已躬身一揖到地,起身時說:“陸姑娘的活命大恩,我記在心裏了。”


  “那你肯把這個男人讓給我嗎?”陸玉嬋大膽道。


  紀逐鳶眉頭微微一皺。


  沈書哈哈大笑起來:“他若肯跟你走,我沒有意見。”


  陸玉嬋歎道:“那就沒法子啦,世間多的是好男兒,人家不願意,我絕不勉強。”她沉默片刻,從錦囊裏摸出來一個符,水靈靈的眼珠一轉,認真地看沈書,“這是我為自己求的,保佑姻緣順遂,送你啦。”


  沈書一怔。


  “你們同為男子,同夫婦之間大為不同,我姨母常對我說,陰陽之道,天理自然。年少時為貪歡固然可得不少閨房之趣,等到三四十歲了,若還無後,感情便會出問題。”


  紀逐鳶想起陸霖說的,他的姨父姨母沒有孩子,陸玉嬋的姨母是可能會這麽說。


  “我看紀將軍與沈大人,都是情比金石之人,橫豎這個符我現在用不著,送給沈大人,願它保佑你二人萬事稱意,長久不離。”陸玉嬋笑盈盈道,“反正我不覺得這有什麽,我還瞧過不少前宋的本子,你若許意給誰,他是妖是鬼是神,是山是石是花尚且無妨,何況隻不過也是個男人呢?我哥若有什麽不敬之處,我替他道歉了。”


  這下連紀逐鳶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不自在道:“不用。今天多謝你。”


  陸玉嬋臉紅了一下。


  沈書也有點好奇,為什麽是她而不是陸霖來。


  “怕檢校組的人還如影隨形,畢竟楊憲才叫過我哥去問話,我這張臉有些人還認。”陸玉嬋笑道,“本來我平時就挺愛出門,那天我哥說,不能像平時那樣,說沈大人是讀書人,怕我太莽,嚇著沈大人。他常年不在家,以為自己很知道我,其實我已同小時候不一樣了。”


  “小時候是真的莽?”沈書揶揄道。


  陸玉嬋愛說愛笑,並無拘謹。


  沈書一見到女孩就緊張,陸玉嬋一直說話,那緊張不知不覺散去。李維昌已經讓手下去廚房做早飯,另外帶一人出去了。沈書本要帶陸玉嬋去馬車上歇一會,已走到馬車下,腳步突然一頓,“還有一間空房,還是住屋裏。”陸玉嬋沒什麽意見。


  沈書是才想到馬車用來裝運過屍體,安頓好陸玉嬋,沈書也打算進去小睡一會,等早飯做好,吃了再說。


  紀逐鳶聽見腳步,頭也未回,他在鋪床,朝沈書道:“不能再對許達心慈手軟了,待會我去,你睡你的,不要管。”


  沈書從背後抱住了紀逐鳶。


  紀逐鳶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發抖,一手按住沈書扣在他身前的手,沈書的手冷得很。


  “沒事,我在。”紀逐鳶拉起沈書的手,置於唇間輕輕一碰,轉身麵對他,單膝跪在沈書的麵前,“我聯絡了一個人。”


  沈書本有許多話想說,聞聽紀逐鳶這話,立刻問:“誰?”


  “陳兆先。”紀逐鳶道,“他領了一半親兵,最重要的是,檢校組抓的人,關在他的手下跟人輪著看管的牢房。”


  沈書差點想不起來這個人。


  紀逐鳶道:“陳埜先的侄兒。”


  “你對他有恩。”沈書想起來了。


  “想不到當初師父讓我去點了他幾句,今日能派上用場。”


  “會牽累他嗎?”沈書想了想,已得出結論,既然陳兆先是跟人輪換看守,他應該會想辦法脫身。


  果然,紀逐鳶已同陳兆先商量過,趁換值的時候去便是,保證不在陳兆先的手裏出問題。


  “大不了就是,打傷幾個,他已告訴了我檢校組抓的人關押地點在何處。放心,楊憲不是隻抓了這幾個,每個月都要抄幾個人出來。咱們犯的事未必大,但此地不宜再留了,將來若有機會自證清白再做打算。”紀逐鳶看沈書的表情,就猜到他在擔心什麽,他起身,讓沈書坐在榻畔,側耳聽動靜,繼而轉過來朝沈書說,“還有一個人,一定會幫我們。”


  沈書也想到了這個人,頓時兩人都看到對方做了同樣的口型。


  吳禎。


  “他掌管情報偵探,我們可以先離開,再設法與他聯絡。”紀逐鳶說,“我路上一直在想,朱文忠對你的信任人盡皆知,許多人不服氣,大家都盯著,不妨避一避。”


  “你去公府的時候,見到師父了嗎?”


  紀逐鳶目不轉睛地看著沈書,手摸了摸沈書的側臉和下巴,回答道:“見了,他什麽事也沒有。”


  沈書蹙起了眉頭。


  “他是最早跟咱們拆夥的,你忘了,他救過朱元璋的命,很早便不再效力於旁的武將。朱元璋對他有沒有懷疑我不知道,但他在朱元璋跟前是如何‘盡忠職守’的我們都不知道。朱元璋此人,最在意的是有才幹的人是不是忠於他自己。”紀逐鳶點到即止,“咱們不用管他,真到了待不下去的地步,誰還殺得了他?”


  穆華林不去殺別人已經不錯了,他雖然未必能夠以一當千,逃跑絕對沒問題,除非中了什麽陷阱。沈書想了想,已經沒工夫糾結許達了,那人自己已殺了,當時的悵然睡一覺起來好了很多。


  “柴房裏沒人了。”沈書道,“我殺了許達。”


  紀逐鳶不禁愣怔了片刻,但他什麽也沒有問,隻是站起身,抱了一下沈書。


  兩人便不再提起許達,沈書問起王巍清。


  “還不知道,我回家的時候,王巍清和康裏布達都在,但既然沒有小孩被抓,康裏布達肯定跑了。”頓了頓,紀逐鳶又推測道,“可能王巍清也沒被抓。如果外麵有人包圍,王巍清習武,很容易發現問題,大有可能提前跑了。康裏布達帶不了那麽多人,一定會先帶走小孩。黃老九年紀大了,腿腳也不便,沒辦法立刻帶走。而且他什麽也不知道。家丁描述的穿著打扮,很可能舒原和周戌五都沒有被抓,但他們找不到這裏。劉青和柳奉亨今晚在軍營裏,但他們才來投幾個月,就算被帶走應該也是問幾句話。”


  “劉青、周清和舒原都知道這裏。”沈書道,“待會我去跟陸姑娘說,到時候隻要將內情告訴馬夫人即可,不必急著立刻辯白。”


  “嗯,隻要我們離開應天,主公靜下來時可能也會想明白。咱們給他賣命,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他的事。”紀逐鳶坦坦蕩蕩。


  沈書點頭:“明天把人救出來,我們須在此處停留一日,檢校組丟了人會先在城裏搜查。”


  城外鑄造局是不安全的,楊憲既然早有預謀,肯定會到蔣寸八那裏搜。希望舒原和周清不是在鑄造局,不過既然不是穆華林怯薛的身份暴露,沈書就已放心了一半。如果穆華林是蒙古皇帝的宿衛這件事被捅出來,那就沒有翻盤的餘地了,沒有人會相信元廷最忠誠的怯薛潛伏在農民軍頭子身邊隻是為了給他當狗腿。沈書也不信,但穆華林至今沒有刺殺朱元璋,導致他的目的神秘莫測,沈書根本猜不到他要做什麽。為今之計,隻有先把自己人救出來,讓李維昌再多雇兩架馬車,依照穆華林的安排,到杭州投奔張士誠。


  還有旁的辦法嗎?

  紀逐鳶出去端早飯。


  晨光透過了窗戶,灑在灰撲撲的被褥上,沈書擰著眉頭。


  到杭州,仍擺不脫穆華林。從高郵出來時大家身無分文,穆華林對他們有救命之恩,同行既有求生之望,也是三分|身不由己。而且那時隻有高榮珪、王巍清、韋斌,韋斌已死,高榮珪還沒回來,餘下便是王巍清。但那時的自己什麽也不懂,現在起碼沈書懂得配製火|藥,製造銃炮,營田課稅上的事情就沒有他不會的。更不要提隊伍裏的武將都是一身本事,張士誠為了保存實力,連曾經差點把他原地剿滅的元廷都能降,足見其人能屈能伸。他求賢若渴四處招賢納士,治下百姓富庶,更是人盡皆知。


  而且,朱元璋如今最直接麵對的兩個敵人,一是張士誠,二是徐壽輝。將來若要立功回到朱元璋的麾下,也是投奔此二人更有機會。穆華林既讓李維昌帶沈書去杭州,必然有安排,而若去徐壽輝的地盤,還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態度,搞不好當場便被當成奸細砍了。


  遠走高飛,是否可行?當然也行,然後一大家子加入流民,空有力氣,沒有土地也沒有錢。穆華林、洪修會放過紀逐鳶和他沈書嗎?也圖娜會放過康裏布達嗎?這麽一想,竟是不得不按照穆華林的安排走下去。


  紀逐鳶進來時,便看見沈書在無奈傻笑。他把烤熱的麵餅遞給沈書,拍了一下他的頭,“想什麽?”


  “沒有。”沈書吃了口餅,打起精神,接下來就要到城裏救人,有陳兆先裏應外合,但也不可大意,不與檢校組正麵衝突最好,否則打死個把人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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