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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六

  水渠才挖了不到一半, 有人坐在田壟上歇腳,沈書上去看了看水流,那一汪山泉源頭不知在何處, 潺潺不息, 從深處湧出, 於半山腰裏積成一個水池子,明珠一般被四周垂下的藤蔓簇擁著。


  “還得四五天,姓杜那家人做過農師,還開了一片地出來種瓜菜, 我已經吩咐周戌五去買菜種了。”紀逐鳶把外袍脫下來,讓沈書坐。


  地裏剛拔了野草, 土塊也搗碎重新翻過, 不這樣就會坐得一屁股泥。


  沈書枕在自己一條手臂上, 流雲掛在碧藍的天上, 緩慢移動。沈書鼻息間都是泥土潮濕的腥味,陽光灑在他的臉上, 沈書愜意地閉上眼。


  “不知道康裏布達到慶陽府了沒有, 還有劉青, 我還怪想柳奉亨的,答應教他念書。”


  “纏人精,劉青答應他兄長會照顧好他, 就不要擔心了。”紀逐鳶伸手握住沈書的手, 捏了兩下, “今年年也沒過好, 等清明的時候, 在家裏好好給咱爹媽燒一次紙, 得告訴他們我們又搬家了。”


  沈書答應下來, 暖風讓他有點瞌睡。年前他已經將過完年的事都安排完,隻等安安生生把除夕過了,新的一年,朱文忠隱隱有獨當一麵的意思,也可把兄弟們都調過去,這樣大家夥兒都在一塊,互相有個照應。在應天府安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那時沈書也想不到一夕之間發生這麽大的變故。


  這件事給沈書提了個醒,把所有人聚在一起,也就意味著一個人出事,全都得出事,反倒不是好事。


  暗門有穆華林安排的內應,穆玄蒼叛了,穆華林立刻選擇與新任門主洪修合作。那意味著雖然蒙古人一直在滲透暗門,卻還不能完全掌控這龐大的情報暗殺組織。如今看來,穆玄蒼捏在手裏的力量,應該比洪修要大,他北撤之後,仍有一半都尉和總管支持他,李維昌留在南方,事實上卻受控於穆華林,除了李維昌,恐怕還有別的暗樁。這麽算起來,整個暗門真正聽命於洪修的人並不多,支持他的也未必真的效忠於他。


  現在有李維昌這根線頭,暗門裏得有自己人。康裏布達與也圖娜反目,他武功高強,精通暗殺和跟蹤,如果康裏布達願意,進入暗門也許是一個好的選擇。如果這樣,高榮珪會願意帶兵還是去暗門還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紀逐鳶的手指在沈書掌心裏畫圈。


  沈書看他。


  “想什麽?”紀逐鳶問。


  沈書轉頭過去看天,眯起眼睛,嘴角翹了起來,反過來緊緊握住紀逐鳶的手,輕輕歎了口氣,“這樣的日子讓人覺得活著真好。”


  紀逐鳶笑了起來,也看天。


  “活著本來就很好,跟你在一起就更好。”紀逐鳶抬起一條腿,將右小腿架在左膝蓋上,絲絲雲影遊過他眼中的深潭,“人生苦短,得學會在能快活的時候盡情快活。”


  沈書滿腔柔情,被紀逐鳶幾句話說得臉紅起來。他哥已經不止一次抱怨兩人親熱的次數不夠多,就像被那些分開的日子憋壞了。沈書懷疑除了在常州他哥有本賬,搞不好倆人在一起第一天,紀逐鳶就拿個小本兒記上了。


  沈書輕聲道:“要是能一直這樣過就好了。”


  之後誰也沒有說話,隻更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二月下旬,李維昌陸續帶來各地消息,最引人矚目的消息,是毛貴進一步將與朝廷的交火線北推,相繼攻下清州、滄州,正據守長蘆鎮。


  “光靠鹽這一項,毛貴可就發了。”紀逐鳶本是鹽民,知道長蘆海鹽天下聞名。


  沈書笑道:“鹽商本是賤家子,獨與王家埒富豪。光靠販運私鹽,就夠他賺的,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


  正在這時,外麵有人拿了封信來,沈書覺得奇怪。


  “誰送來的?”信封上隻寫了“沈書親啟”四個字,字跡有點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外麵一個賣油郎。”孫儉站在門上,聽候吩咐。


  “人還在嗎?”沈書邊拆信邊問。


  “送到就走了,不知能不能追得到。”孫儉想了想,說,“瞧裝扮就是普通的賣油郎,到咱們園子外頭叫賣也見過幾回,過幾日保不齊還來。”


  “誰寫的?”紀逐鳶湊過來看了一眼,神色微變,讓孫儉先退下去。


  沈書眉頭深鎖,心頭猛跳,信是穆玄蒼親筆所寫,除了落款,還有私印。沈書見過穆玄蒼的字,隻是太久沒見,方才沒想起來,看到落款便對上了。


  “他怎麽找到的?”沈書與紀逐鳶對了一眼,同時都覺有點恐怖,如果穆玄蒼可以送信到隆平府,而且這麽快就打聽到他們的住處,隻有一個可能,穆玄蒼的勢力並沒有撤出隆平,李維昌卻不知道。


  “賊心不死。”紀逐鳶冷道,“他也許一直派人監視你,你還把他當好兄弟。”紀逐鳶搶過信來,點起一盞燈,看沈書也不阻止,反而不想馬上燒了。


  紀逐鳶的眉頭一皺,“你不看?”


  “信在你手裏。”沈書無奈道。


  “你不好奇他寫了什麽?”紀逐鳶放下手,燈焰微微晃動。


  “你高興燒就燒,我看不看也沒什麽。”沈書猜測穆玄蒼隻是捎信來報平安,上次二人分別已經過去太久,許多話都來不及說清楚,穆玄蒼便跑了。毛貴有這麽大動作,信上的內容應該同北方局勢有關。就算紀逐鳶把信點了,李維昌過幾日也能傳來消息。


  “看。”紀逐鳶把信還給沈書,煩躁地說。


  沈書盯著他就笑了,展開信放在自己和紀逐鳶的手肘之間的桌麵上,示意紀逐鳶一起看。


  穆玄蒼的信不長,上麵說已成功與毛貴會合,不再跟劉福通同行,因得到消息沈書等人離開了應天,穆玄蒼在信裏請他們一行都北上,還留下了一個滄州的接應地點,隻要出示穆玄蒼給沈書的令牌便有人會帶他們去見門主。門主就是他自己,信裏隻字不提韓林兒,應該是防備信沒有能送到沈書手裏。畢竟劉福通從亳州退守安豐後,外麵隻道韓林兒一直在安豐的“皇宮”裏待著。


  “邀你去同住,共享榮華富貴,做韓林兒的入幕之賓呢。”紀逐鳶怪聲怪氣地說。


  “我又不去。”沈書已經習慣紀逐鳶誰的飛醋都要吃,心思全不在這裏,既然有一個滄州的地址,複信便可以送到那裏。隻是不能當著紀逐鳶的麵寫回信,免得紀逐鳶說他。沈書看了看日期,說:“正月二十七寫的了,看來哪怕暗門傳信,從滄州過來,也要二十天左右。”


  “不給門主大人回封信?”紀逐鳶挑眉道。


  沈書沒有回答,問紀逐鳶:“這麽說穆玄蒼在江浙,沒有完全失去控製?”


  紀逐鳶不理他。


  如果穆玄蒼能讓人找到他們,吳禎可以派人來聯絡紀逐鳶,胡坊也可以。原本立這杆大旗,隻是想讓隆平府的官員都留意到周仁添了一位座上賓,方便往後打通通往周王宮的路子。主要是周仁的態度曖昧不明,否則也不必出此下策。


  穆玄蒼的信是一月底才寫的,時間上算差不多,恐怕他到毛貴軍營的時間比這更早。


  沈書起身往外走。


  紀逐鳶立刻跟了上來,他拉了一下沈書的手,“哪兒去?”


  “你不是叫我去給穆玄蒼寫封回信?”沈書揚了揚手頭的信,嘴角泛著笑,想逗一逗紀逐鳶,孰料紀逐鳶突然將他按在牆上。


  沈書嚇了一跳,連忙推他。


  紀逐鳶屈起一邊手肘壓在牆上,另一隻手按在沈書頭旁邊的牆麵上,低頭親他。


  紀逐鳶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沈書推了他兩下推不開,而且親吻的感覺很舒服,便有點走神。


  紀逐鳶手背輕輕拍了兩下沈書的臉,拈起他的下巴,凝視沈書的雙眼,視線下移,這一次很輕地親了一下沈書紅潤的嘴唇。


  “別。”沈書告饒道,“我是去看賬,順便沒事看看書,不給他回信。”


  “得回。”紀逐鳶讓開些許,替沈書抻平領口,“去寫吧。”


  沈書有點懷疑紀逐鳶有什麽別的想法,一麵往書房走,一麵不斷回頭看紀逐鳶,紀逐鳶指了指外麵,直到沈書消失在書房門口,他一撣袍襟,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到了園門口,朱暹的人在外頭等。


  晚上紀逐鳶喝得醉醺醺地回來。


  “這怎麽了?”紀逐鳶迎麵撲在沈書的身上,險些沒把沈書壓趴下。沈書責備地看了一眼跟去的小廝。


  趙林一哆嗦,縮了一下頭,從另一側扶著紀逐鳶,隨沈書往內院走,順便把情況說了。


  “朱暹已經回來了?”沈書還沒聽到消息,敢情紀逐鳶不知道什麽時候收的拜帖,沒打算跟他說,反倒先跟朱暹吃了一頓酒。


  回到房裏,沈書讓小廝都不用服侍了,親自卷起袖子,把紀逐鳶的腳放到盆兒裏。


  紀逐鳶猛地坐起。


  腳踩起一片水花,沈書叫了一聲,跳起來時已來不及了,袍襟濕成一片。沈書正要罵人,紀逐鳶突然把沈書的肩一勾,抵在他的麵前。紀逐鳶驟然放大的臉令沈書眼孔微微收縮,呼吸也停了一瞬。


  “書。”


  “嗯。”沈書低下眉眼,把紀逐鳶的腳按在木盆裏,脫了自己的鞋襪,用自己的腳給紀逐鳶搓腳。


  “哥疼你一輩子。”


  沈書知道紀逐鳶喝醉了,聞言也不禁笑起來,答道:“行,你立個字據。”


  紀逐鳶打了個嗝兒。


  沈書還真叫人去拿紙筆來。


  這時紀逐鳶已經洗好腳,沈書還給他擦了臉和脖子,把蘸了墨汁的筆放在紀逐鳶的手裏,耐著性子給他鋪開一張紙,雙眉一軒,“寫吧。”


  “寫什麽?”紀逐鳶儼然已經忘記自己方才說了什麽。


  沈書似笑非笑道:“寫紀逐鳶給沈書當一輩子小媳婦,永不背誓。”沈書沒料到紀逐鳶還真的下筆開始寫,心想難不成紀逐鳶沒喝醉?喝醉了哪兒能寫字,筆都拿不穩。


  紀逐鳶抖著手落筆。


  沈書歪著頭。


  隻見蚯蚓一樣扭曲的字跡落在紙上,不過跟沈書說的倒了個個兒,紀逐鳶寫的是,沈書永遠是紀逐鳶的小媳婦。


  沈書拍了拍紀逐鳶的臉,啪啪兩聲輕響,紀逐鳶餳著眼看他,顴骨通紅一片,沈書突然很想親他。恰在這時,紀逐鳶舔了一下嘴皮。


  沈書腦子裏嗡的一聲,抓過筆來往硯台裏一扔,墨汁四濺。


  沈書跨坐到紀逐鳶的身上,紀逐鳶自然而然攬住他的腰,沈書低頭極其認真地看他,順著紀逐鳶的額頭輕輕地向下吻他。


  紀逐鳶半夜醒來,渴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挪開沈書橫在他身上的手臂,到桌邊喝水,聞到一股墨汁味,透過些微反光,看到盛滿墨汁的硯台,旁邊還有一張紙,看不清寫了什麽。他每走一步就被一件衣服絆一下腳,喝完水把兩人的衣服都撿起來,放到矮凳上。


  紀逐鳶回到榻上,把沈書的手抓過來,讓他的手臂環著自己。沈書仍睡得很香,腿跨到他的身上,紀逐鳶頓時氣息不穩,抱著沈書親了一會。


  沒多久,沈書便極低地喘息起來。


  分開時兩人都是一身大汗,誰也不想下床,便將就這麽抱著了。春寒料峭,沈書掀開被子。


  紀逐鳶把被子又扯回來把沈書裹得嚴嚴實實,親了一下沈書的臉,隻覺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今天怎麽吃得這麽醉?”沈書仍未能平複心跳,有點睡不著。


  “人太多了,幾乎把呂珍手底下的武將見了個遍,有個傻缺吃得爛醉還要比箭。”


  “嗯,誰贏了?”沈書知道紀逐鳶的箭術不錯,但人外有人,未必都是他贏,但聽到紀逐鳶真的說是那個武將贏了,沈書還是懷疑他放水。


  “沒放水,我們都射飛了一箭,他沒我醉得厲害,是以輸了。”紀逐鳶道,“從後天開始,中午我們得輪番請這些武將吃飯。”


  “這麽快?”沈書本想以黃老九第一次交貨為契機。


  “先混個眼熟,等黃老先生交第一批貨的時候,朱暹還會再請,早下功夫,免得那時手忙腳亂。”紀逐鳶又說,“喝得我吐了兩次。”


  沈書眉頭皺了起來。


  紀逐鳶似乎有所察覺,伸手摸他的臉。


  沈書立刻舒開眉頭。


  紀逐鳶帶繭的指腹輕輕撫過沈書的眉眼,忍不住親吻他的額頭與眉眼,手一刻也不離開沈書的臉,這給沈書一種受人珍視的感覺,心中湧起感動,便把手掌按在紀逐鳶的側臉上,引導他親到唇上來。


  “你漱口了嗎?”親完後,沈書才想起來。


  紀逐鳶低笑道:“沒有。”他深入地吻沈書,“你覺得沒有是這個味兒?”


  沈書頓時覺得臉上發燙,難耐地靠進紀逐鳶的懷裏,在紀逐鳶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你受不了。”紀逐鳶道,“睡吧。”


  沈書想要做一件什麽事,向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天亮之前,說不得還是讓紀逐鳶滿足了他的願望。睡了起來,已經是下午,沈書昏昏沉沉地坐起來,把飯吃了,整個人都有些木呆。


  沈書記得昨晚跟紀逐鳶說定的事,去到周戌五的房裏,親自同他說怎麽辦。周戌五原是辦這些事情的熟手,沒什麽好不放心的,沈書想了想,又對周戌五說:“廚子到酒樓裏去請,打聽一下隆平府裏啟蒙的先生,拜訪的時候要備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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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商本是……富豪”引《鹽商行》,作者:元楊維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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