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祖孫相見(二)
“我在裏麵授課,她就跟著那些學生一起聽。你不知道,你母親那時候可認真了,她和你外婆一樣是溫柔至極的性子。可惜偏偏她寫的那一手字,卻又帶著幾分倔強在裏頭。她的那一手字啊,是我把著她的手,一筆一劃的教她寫出來的。”
梅偌薑說到這裏,又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抬眸瞧著離尤,輕笑道:“若我沒猜錯的話,你那一手字也是你母親帶著你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吧?畢竟你父皇的字跡同這個一丁點都不像。”
他曾經是皇帝的先生,自然是知曉皇帝的字是何等
離尤點了點頭,輕聲道:“您說的沒錯,我的字是母妃一筆一劃帶著寫出來的。畢竟,父皇從未教過我寫字。”
聽著眼前的老人講述著以往的事,看著他眸中對女兒深深的愛意,離尤無法把他與自己想象中那個冷酷無情的人聯係到一起。
他的外公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他的外公不應該是一個冷酷無情,拒人於千裏之外,將自己的女兒當成另家族蒙羞的老頭麽?
現如今這個麵容慈祥,渾身透著和藹之氣的人,怎麽會是他的外公?
梅偌薑還在繼續說著以往的事,可是離尤卻聽不下去了。他抬眸看著梅偌薑,想大聲質問他,既然他這樣愛女兒,為何在自己的女兒需要援助的時候,卻視而不見?!
袖子下的手緊緊的捏在了一起,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離尤不停的在心中勸自己冷靜下來。在事情沒有到最壞的情況時,他不想得罪眼前的老頭,畢竟他還有求與他。
若是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個老頭都不答應他的提議。那他才會選擇動用武力逼他就範!
想到這裏,離尤好不容易才將眸中的怨恨之意斂下。可是即便他刻意收斂了神色,他說出來的話,也帶著不可忽略的怨氣。
“外公,您可否回答離尤一個問題?既然您這樣愛母妃,為何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視而不見?”
梅偌薑聽了這話,古樸無波的眼眸中終於蕩漾起了陣陣波瀾。他再次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是在品什麽仙露一般,將這一口茶咽下去之後,他才重新抬起頭來。
“我有時候在想,若是你外婆去的不是那麽早,你母親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境遇呢?我雖然能夠教授你母親知識,給予她衣食住行上的滿足,卻無法教授給她有關於男女之情的知識。”
他抬眸瞧著離尤,微微一笑,輕聲問道:“你應該知曉,梅家的家訓是不允許女子嫁給別人為妾的。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因為那個家訓才如此對待你母親的?”
離尤看著前方的白須老者,後槽牙緊緊的咬在了一起,他想拍案質問他為何現如今還笑得出來,想問問他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可是一想到他此行的目的,想到鬱鬱寡歡纏綿病榻的母妃,他便隻得將心中的怒火忍下來。忍了好半晌後,他才緩緩抬起頭來,反問道。
“難道不是麽?難道外公你不是因為梅家的這個家規,便將母妃視作是家族的恥辱麽?所以你才與母妃斷絕關係,不認母妃那個女兒,也不認我這個外孫。”
他從小到大對外公的印象,永遠都停留在別人的口中。說來可笑,他這個親親的外孫從未見過外公一麵,卻要從別人的口中去了解外公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他聽過父皇誇讚外公乃離國天下師,絕世無雙人。聽過丞相抬著一雙敬仰的目光,口中說著對外公的敬佩之話。甚至是那些狀元解元的口中,他也能夠聽到有關外公的事跡。
明明他從未見過眾人口中的這個人,可是這個老頭偏偏無孔不入的鑽進了他的生活之中。
離尤眸光複雜的看著眼前氣質決然,一身儒道之氣的白須老者。他身邊的人,隻有母妃從未提起過這個未曾謀麵的外公,每當他向母妃問起外公的事,母妃都隻是垂淚不語。
他不知道在母妃心裏,這個外公到底意味著什麽。他也不知道母妃與外公這對父女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他從各個方向拚湊出來的消息是。
外公冷酷絕情,就為了所謂的麵子問題,連唯一的獨女都不認。
這,就是他對外公的印象。無論外麵的人如何誇讚這個梅老先生,在他心目當中,他就是一個為了無所謂的家規便不認親生骨肉,眼睜睜看著親生骨肉受苦的人。
在他的心底,他對這個世人誇讚的梅老先生是有怨恨之意的。可是後來他下定決心要爭奪儲君後,他便意識到這個梅老先生對他的作用。
隻要有這個外公的支持,他就相當於得到了七成文官的支持。甚至連宰相,說不定也會為此便支持他。
於是,他隻得忍下心裏的恨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給這個外公送信件,他每次都會把母妃的狀況寫在信上。
一則他想打親情牌讓這個外公支持他,二則,他想要讓這個絕情的男人知道,讓他知道當初的所作所為把唯一的女兒害成了什麽模樣。
他以為,他或許會收到一封絕情無比、不承認他們之間血緣的信,又或是一封辱罵他狼子野心的信,再不濟也是嘲諷母妃自作自受的信。
可是沒有,零零總總二十多封信,卻從未收到一封回信。
離尤自嘲的笑了笑,或許人家根本就未曾看過那些信件便扔掉了,可笑他還認為人家會回信呢!
看著眼前對自己充滿恨意的離尤,梅偌薑眸中古樸無波的眸中泛出點點痛心之意。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可是卻猛地發出一陣咳嗽聲。
梅偌薑慌忙的拿出手帕捂在嘴角處,對著手帕又是猛烈的一串咳嗽。咳嗽過後,他立刻將手中的手帕捏了起來。
他捏的速度很快,可是離尤卻依舊捕捉到了那手帕之上的點點猩紅。看到梅偌薑現如今這副模樣,他心頭閃過了一陣快意。
原來,這個老頭的身體也差到這種地步了麽?如此才好,如此才對得起他當初對母妃視而不見的那種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