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北境,長稚山。
長稚山作為方圓五百裏最高拔的山峰,卻不是什麽名山,沒什麽值得稱道的風景名勝,也沒什麽值得被後人記住的文化名人。
百來戶人家,散居在山腳各處,與大山維持了不近不遠的距離。
既依靠著這山,平日裏打些獵物、收集些山貨好在集市裏售賣換得鹽巴等必須之物,又畏懼著這山,隻因這山上有占山為王的大蟲,平日裏雖未見得虎蹤,卻總能聽得見虎嘯之聲。
村民畏懼著這猛獸,卻又不舍得物產豐富的山林,年複一年的提著心吊著膽,團圍著這山林。
這樣微妙的平衡在幾年前卻發生了轉變。
江湖間風聞此山深處出現了能授予長生之術的道門。
村民們未曾親眼看見什麽衣袂飄飄的仙人,倒是看到了無數背著刀劍的江湖客從四海八方而來,朝聖一般的深入這座山林。
想要求得這世上的至強武道。
諸國紛亂,在武國最後一位帝王身死之後的幾十年裏,各國的皇室宗族,也步上武國的後塵。
下國不成國,家不成家。
正是亂世紛亂之際。
正在此時,劍宗解禁,大量的修士隨之到來。
經過幾百年的修養生息,此界的富裕物產、營集礦脈都化為了修士對此界的向往,紛紛在此界落地生根。
高高在上的修士已成了江湖客心中夢裏的向往。
然而修士們也精乖,他們可以合作,可以雇傭,可以委托任命。既出入各家諸侯的議事之所,各家戰場都有他們的蹤影,卻也不禁於瓦舍青樓,混居於民眾之間。
可唯獨一點,不入學社,不事教導之職。
即便奉上千金,也難得一言半語關於修煉之法的教導。
外界的修士不斷的通過通之途湧入,而此界的原住民卻依舊對外來客的身份來處一無所知。
眼看著修士的地位水漲船高,一日勝似一日。
尋不到晉身之途的武者們,終於急眼了!
……
謝行雲好聊秦瑜築基之前不回宗的。
但這話了就跟沒一樣,他雖然依舊常常不在宗門,但幾月間總會回來幾,點撥點撥弟子,看望看望舊友,順便當一個莫得感情的旁觀者,平和的接受自己的夫人被另一個同為人類的家夥哄得眉眼彎彎,不知把自己忘到何處去了。
謝行雲瞧了瞧屋內的一派溫馨,難得的想到了獨守寒室的老朋友玄明真君,心中難得的泛起了慈悲的漣漪,便想去瞧瞧他。
如此一想,腳步出室。
此時正是冬時,大雪紛飛之際,寒風四起。
院內卻是溫暖如春,灑掃潔淨的院中道旁,盛開著絢麗的花朵。暖風拂過,耳邊隱隱是竹林之聲。
謝行雲瞧著院子裏的勃勃生機,難得的覺得收了個徒弟也不算壞。這處原有的二三間清冷石室,被秦瑜換成了一座布置齊整的庭院,庭院雖不富麗,卻勝在溫馨實用,適宜居住。
院內已在春時,院外卻仍在冬季。
滿目的銀霜。
枝頭的積雪無聲的滑落,謝行雲踏雪而過,無影無痕。
山崖上一架浮空的吊橋,連接著明平和玄明二峰。
謝行雲卻用不著這物,化虹而去。
去瞧一瞧如今據誰也不見的老朋友。
玄明峰依舊是舊日的模樣。
謝行雲在洞府前遇見了玄明的弟子。那個名叫梅婉婉的姑娘。
這個姑娘跟自己的徒弟處的好,謝行雲是知道的。
不然何以徒弟十日有七八日陪在玄明峰,倒是快成玄明峰的名下修士了。
也是奇怪,梅玄明這個家夥誰都不見的決絕樣子,倒還肯讓這個丫頭進門。
徒弟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也沒什麽多的好友,謝行雲受了梅姑娘的一禮,盡可能的溫和的道:“我既來了,你去找阿瑜耍玩吧。”
麵容絲毫沒變,還是稚童模樣的梅婉婉聞言行了一禮,有些為難的瞧著洞府的方向。
“我在,無礙的。”謝行雲保證道。
梅婉婉咬咬嘴唇,想著謝行雲如何也是比自己厲害的修士,便點零頭,循著吊橋去明平峰。
謝行雲站在洞府前。
想起帶著弟子第一次來那次,梅玄明的洞府還沒有這扇門,這是第二次再來的時候,宗門來安上的。
不過誰都知道這扇門不過是個擺設,但梅玄明偏就把它真的當回事了。
依著宗門的刑律,安安靜靜的關了一年多禁閉。
現在開這門還得別人求著他開了……真是慣得他!
“玄明,開門。”
“……”
“梅玄明,開門。”
“……”
“梅玄明,你門要沒了。”
玄明真君終於打開了門,哦豁,若不是謝行雲親自送這家夥回來關了禁閉,還真沒想到自己這朋友還有這眉清目秀的一。
嗯,瘦了,也好看了。
瘦身成功的玄明真君如今脫胎換骨……銀白頭發,蒼白的膚色,血色嘴唇。
一聲縞素也似的白,褪去幸福肥的五官穠麗精致,修長的十指按在門框上。
“幹什麽?”
謝行雲抱著劍歪著頭瞅他。
方才信了嚴青霜那句“其實照理梅玄明應該比你好看”的真實程度。
謝行雲承認自己長得一般,但卻絕不會承認他和梅玄明能夠成為好朋友的原因是自己覺得他更一般。
如今好友瘦身瘦出了換頭的效果,謝行雲心裏不可謂不“嫉妒”!
“你之前一年後給我一個法的,我要的法呢?”謝行雲。
玄明真君有些怔忪的看看外麵一片晶瑩剔透的冰雪世界。
“原來已經一年了。”
“進來吧。”
玄明真君的洞府裏除了少了棵花樹外,一切保留著舊日的模樣。
“我在宗外就聽了你如今脾氣古怪冠絕全宗,不準備解釋下你是怎麽做到人不出門,壞名傳遍下的?”
梅玄明沒理他,自顧自掏了掏袖子,半晌他:“我忘了,東西都沒了。”
“反正你也不是客人,我就不備茶水了。”他坐在石凳子,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謝行雲看著他的悲催模樣,自己掏了家夥什,取了新雪,手握著茶壺加熱。
待到茶壺咕嚕咕嚕的滾著熱氣,他倒了茶水,不在意的:“我是自備了茶水,不請自來的客人。”
“我峰上的新茶,據是道種。你嚐嚐。”謝行雲遞過一盞玉杯。
“我辛辛苦苦的栽的花,倒是被你摘了果子,真是沒有理。”梅玄明搖搖頭,一口飲盡。“你想聽的事,得從那年我在金穀坊送別你開始起……”
時間退回到一年之前。
玄明真君那時正忙著製自己的新丹方,順便替謝行雲考察新收的這個徒弟。
徒弟秦瑜每固定出現在試煉峰、麗澤苑和明平峰。
玄明真君便時不時的去看看。
玄明真君一改平日裏窩在洞府不動彈的深宅習慣,身邊蠢蠢欲動的生物便多了些。
左一日在門前多瞧見了一窩亂蓬蓬的紅草,右一日便能在山腰多看見好幾顆不認識的樹種。
那日梅婉婉拉著秦瑜去了別處,玄明真君在必經之路上沒堵著兩人,便早早的回來了。洞府之外隱隱聽著了“金穀坊……”“十幾日……”之類的字眼。
再細聽,便是寂靜一片。
花妖阿紫依舊是往日的溫婉笑模樣,見他回來時頗有鬱鬱之色,便上前關切一二。
“如何了?”
梅玄明鬱悶的搖搖頭,心裏有些疲累的倚著竹榻。“我和謝行雲約好了,以後收淋子,也如我二人結個道侶,不至於大道孤單……他一直不收弟子也就罷了,如今收了,總得續了約才好。但我怎麽覺得,謝新雲收的這弟子,有些古怪?”
阿紫在他身邊坐下,柔聲問:“怎麽古怪了?”
梅玄明卻沒。
阿紫又:“你倒是對你弟子的這個女兒關心的很。”
梅玄明回:“她是白術的親身血脈,我也看重她的賦,或是要收為弟子的,總得要照顧些的。”
阿紫聽他這麽一,淚水漣漣:“你如此看重血脈,卻唯獨對自己的親身血脈淡薄,阿靈還在的時候,你從來都不曾抱她。”
“阿靈都逝了幾年了,你有何苦提起這話來惹我。”梅玄明避開阿紫的話題,隻是歎氣。“我剛才聽到些話聲?”
阿紫看著他,奇怪的:“洞中隻我一人,何曾有話聲,或是我自言自語被你聽見了罷。”
那不對,話的聲音明明是個男聲,梅玄明別的不清楚,自己的老婆是男是女還不清楚嗎?但他心中雖有了疑惑,卻做被糊弄過去的模樣來,沒再出來。
阿紫見他態度一如往昔。便放開了心中的隱憂。對他:“前幾日你那靈丹快創製出來了,今日怎的不繼續了?”
梅玄明這味靈丹創製了好些年頭了,原本是為了轉移阿紫的喪女之痛,如今卻更多的是為了二人長相廝守做努力了。
阿紫是妖,他是人,二饒結合有違道,所以幼女生下來便隻有老鼠也似的大,是人是妖都看不出來……好容易把幼女養得貓也似的大,沒想到,一日她竟突然閉了眼,無了生息。
孩子生前梅玄明沒抱過一次,總怕自己粗手粗腳,損傷了她半分,孩子沒了生息後,花樹落了一地的殘花,阿紫也毫無征兆的昏睡過去。
梅玄明也沒想到與幼女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卻成了永訣,他抱著懷中的女孩,出了一趟遠門……
醒過來的阿紫抱著一身風塵的他,問他可不可以煉一味丹,可以使妖族化為真正的人,真正的超脫人妖的束縛,讓他們能夠廝守終生。
梅玄明抱著渾身顫抖的她,暗暗的下了決心,,好。
作為宗門丹道的尊者,梅玄明每日手中都有無數的事情等著處理,但是阿紫如此,他便舍棄了一切,全心全意的去鑽研新的丹方。
梅玄明聽她如此,也想起來幾十年的奮鬥成果。笑著對她:“紫兒,我們很快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阿紫催著他趕緊研製出來。
他無奈的對她笑笑:“你呀,別急。我近日雖要給行雲煉些用的著的丹藥,但你放心,這樣的大事,我如何不記掛在心上。”
不知為何,阿紫在提起謝行雲時,多少有些難掩下的懼意。梅玄明想著劍修本就是一群漠視生命的殺神,謝行雲雖然近些年來沉寂孤島,收斂了很多,但身上的那股子血腥味是洗不幹淨了。自己的夫人真自然,之前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難免懼怕。
倒也沒什麽。
“是前幾日來的那個劍修嗎?如此,那你快些吧。”阿紫。
梅玄明笑她平日裏如何如何在自己這個元嬰真君明前作威作福,卻不過是個紙糊的老虎,見了別個,竟嚇成了這副模樣。
阿紫搖搖頭,卻似想起來似的問他。“你可曾見過你這好友身邊有個冰雪也似的女人?”
梅玄明好笑的:“我這好友是個劍癡,又是個殺神,手上不知了結了多少條性命。別女人了,連他身邊的飛過的蟲蟻都怕是未有雌的。”
阿紫見他言之鑿鑿,半信半疑的點點頭。“也罷了。”
“你快些煉罷。”她催促道。
梅玄明糊弄了過去,心裏卻是想著一定要到金穀坊走一趟。
金穀坊是宗門的附屬坊市,梅玄明別的不,他雖是宗門從外麵選入的,但在劍宗生活的時間漫長,有可靠的道侶,又擅長上下打理好關係,就這劍宗的一畝三分地裏的隱藏的牛鬼蛇神,怕是宗主也沒他弄得清楚明白。
更何況金穀坊這個,他從混吃喝的地方。
既然疑惑都擺在麵前了,梅玄明沒道理不親自去一趟。
謝行雲恍然大悟,邊喝茶邊:“難怪我那日在金穀坊裏遇見你。”
他有些不滿的:“不過我在金穀坊裏比你熟悉,想那些年,大半個坊都得求我庇護。你那些門道還是我帶你進去的。再我如何是個殺神了?須知我百年來連個螞蟻都是托起來放生聊,還時常做些修橋修路的善事,再和善不過了。”
梅玄明聽得他這不要臉的洗白之語,這麽厚的一張臉,真是城牆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