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了債
“那一夜，海棠不願跪拜天地，與我成親，雙腿被族老打折。”
“我被族兄灌下迷藥，昏睡了整夜，一覺醒來，喜堂變靈堂，十裏紅妝變白幡……”
“我心裏卻恨不起下令活埋了海棠的族老和族兄。”
“他們也是為了我，為了九嶷蘇家，我隻恨自己一離三年，隻恨佳人變心，隻恨那畜牲哄騙糟蹋了她。”
蘇文秀站在樹下，背對著林默，淡淡地陳述著當年的經過，宛如在說局外人的事情。
坐在花園台階上的林默，手裏拿著一個酒壇子，看著蘇文秀的背影撇了撇嘴。
雖然蘇文秀口口聲聲說，對族老族兄沒有恨。
但是根據他記憶顯化的鬼域拜堂成親的那段來看。
族老長出一張狼臉。
仆從變成了惡狗人。
滿堂賓客都是奇形怪狀的鬼怪模樣。
這未嚐不是蘇文秀內心潛意識裏對那些人的看法。
“不過這蘇文秀總歸沒有害了這些人！”
林默悄然開啟神目看去，蘇文秀身上並沒有一絲半縷的怨氣，顯然沒有傷害過凡人，這也是林默願意和他交談，而不是滅了他的原因。
林默很好奇，這是他目前見到的唯一一個活了三百年卻沒有一絲殺孽的鬼怪，他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繼續聽蘇文秀講下去。
“七日海棠出殯，我便想著，生不能同衾，死了同穴也好。”
“躺在封死的棺材裏，空氣越來越稀薄，我卻後悔了……”
“可笑的人，被活活填入棺材的海棠沒有變成鬼，反而是我這個主動求死的人化作了厲鬼，閣下，你說可笑不可笑？”
林默搖了搖頭，“鬼怪的誕生不在於死法的淒慘，而在於生前的執念。”
“你心中的遺憾和不舍太多，執念太大，因此入不了輪回，成了遊蕩世間的厲鬼！”
蘇文秀轉過身，自嘲的笑了笑，目光悠遠，越過重重樓閣，仿佛看向幾百年前的那段畫麵。
“是的，海棠沒有執念，我命人墮了她腹中的胎兒，殺了她的愛人，在這世間她已經沒有留念，甚至，沒有對我的恨！”
林默歎了口氣，把酒壇子放在地上，這才是他同情蘇文秀的地方。心心念念的女人，心裏早就徹底沒有了他，哪怕是恨。
這是何等的悲哀！
“在世間遊蕩了將近一百年，我終於是累了，最終我回到了幼時遇到海棠的那一處山坡，結了一張草廬，讀書寫詩，想著等到我的屍骨化盡，便魂歸幽冥，卻沒想到，我不但沒有落入幽冥，反而突破了超凡……”
“我才開始意識到，執念不消，我便無法進入幽冥地府……”
林默忍不住打斷了他，“鬼怪應該無法遏製心裏的惡念，為何你身上沒有一絲殺孽？”
蘇文秀愣了愣，笑道“原來閣下想知道這個，其實我腦子的那些惡念從來沒有消停過，比如我現在就想掏出閣下你的心髒……”
“但是，在聖人的微言大義，煌煌之言麵前，這些惡念也就擔不起浪花。”
蘇文秀挺拔的身上，一枚枚文字連成華美的篇章，空氣中仿佛響起了陣陣讀書聲。
“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子曰………”
………
蘇文秀讀書讀進骨子裏，文章道理壓製了惡念，才讓這個三百年的老鬼靈台清明，保留了人性，沒有淪為殘虐的惡鬼。
“不愧是金榜魁首……”解決了疑問的林默歎了口氣，不是所有惡鬼都有蘇文秀這樣的經義造詣，於是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麽，你的執念到底是什麽？”
蘇文秀沉默不語。
半晌。
他才幽幽的說道“閣下，你想聽的故事，我已經說完了，您的酒也幹了！”
林默晃了晃酒壇子，裏麵果然空蕩蕩的，他歎了口氣，“兩百年的美酒，滋味真是不錯，以後不一定喝的到！”
林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瞥了一眼蜷縮在的井邊的女鬼，對蘇文秀道“好自為之吧，千萬不要讓我聽到惡鬼監控殺人的消息！”
說完，林默轉身就走。
麵前的虛空裂開一道縫隙，林默的腳剛踏進裏麵，就聽到身後的蘇文秀最後一句話。
“閣下，再送你一個消息。”
“那個畜牲殺了這女孩之後，有一個邪眼會的術士對這女孩的魂魄做了些手腳，才讓她的魂魄產生變化，能夠進入視頻中殺人……”
蘇文秀看著離去的林默，轉身走向井邊的女鬼。
冷酷的聲音逐漸消散在風中。
“走吧！有些人的帳該收了……”
……
“進來吧！鹿小允已經跟我請過假了，肚子不舒服的話，可以早點回家休息！”
科學老師站在講台上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衝著門外的林默點了點頭。
對於這種勤奮愛學習的學生，老師總是多了一份寬容。
如果換作後排的幾個差生，科學老師早就開噴了。
“托塔天王就是偏心，上次我遲到了一分鍾，就被他罵的跟狗一樣，這個轉學生曠大半節課，竟然這麽輕飄飄放過了？”
老師姓李，又喜歡拖堂，所以這幫學生就給他起了托塔李天王的綽號。
沒理會幾個男生竊竊私語的酸話，林默徑直走回了座位坐下。
趁著老師轉身的瞬間，鹿小允湊了過來，低聲問道。
“怎麽樣，沒受傷吧？”
看著身邊少女擔憂的目光，林默輕輕搖了搖頭，“事情算是解決了！”
像蘇文秀，邪眼會的事情沒必要讓這個小姑娘知道，反正監控已經銷毀了，那個女鬼不能通過監控傷害到鹿小允了。
鹿小允鬆了口氣，看著林默映照在夕陽餘暉下的精致側臉，感謝的話怎麽也說出口。
“晚上陪我去逛商場吧！順帶著請你吃飯……”
似乎怕林默拒絕，鹿小允又補充道“京華區那家的骨頭飯特別好吃，就當我還了上次的人情！”
林默笑了笑，“我記得上次不是說食堂嗎？”
“誒？那也可以的……”
鹿小允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大眼睛裏卻帶著一絲笑意。
開什麽玩笑？
光是聽身邊的同學吐槽，他就對食堂大媽最近的創新菜式敬而遠之。。
林默趕緊說道“我想了想，骨頭飯也還可以！”
“那麽約好了咯！”
鹿小允高興地拿起筆，埋頭在書本裏，認真地聽著老師講課。
林默有時不認真，她還用筆頭戳了戳的他的胳膊，小臉上滿是嚴肅，看著少女認真的麵龐，林默突然對晚上的晚餐有了些許的期待。
而一輛行駛的警車中。
“我說這小子還被揍的不夠狠，殺了懷孕的女友，潑酸毀容，還剃光屍體上的肉，這小子死不足惜啊！”
兩名警官坐在車廂裏看守著麵前鼻青臉腫的大學生。
肖宇峰恨恨地看著麵前的警官。
他的左眼眼皮被冉有殘忍地剝了下來，血已經止住了，但是眼皮卻再也合不上了。
一個警官被盯著有些發毛，伸出手就要給這小子一巴掌。
“你小子看什麽看，我告訴你，進去了你就別想再出來……”
旁邊的同事趕緊拉住了他的手，指了指胸前的執法記錄儀。
“拍著呢！你何必挨個處分，這小子進去了肯定挨槍子，跟個死人計較啥？”
聽到要被判死刑，肖宇峰有些癲狂了。
“那賤女人該死，拿了錢讓她去打胎，她不僅還跑了，還來拿孩子威脅我，生下來，生個屁啊，勞資還在上大學，花花日子還沒過夠，她就是拿著肚子裏那個孽種勒索我，不殺了她，我遲早被她吸幹血。”
“我沒錯，我沒錯……”
肖宇峰激動的叫嚷著，手銬砸著車子的座椅，兩個警官趕緊把他按在了位置上。
“犯人情緒有些激動，申請使用強製措施……”
一個警官對著胸前的對講機說著，一邊抽出腰間的電棍，等待那頭傳來的指令。
“申請通～過～，允～允許～沙沙～”
對講機裏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封閉的車廂裏頂上的led燈也閃爍起來。
“怎麽回事？”
另一個警官掏出手機，準備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然而手機剛湊到眼前，他嘴裏竟然哈出一口白氣。
“這麽突然感覺有點冷了，老邢，你看看空調是不是也壞了？”
黑暗中的肖宇峰卻是安靜下來，他嘴裏也哈出一口白氣，一隻纖細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老公，我和孩子來找你啦～”
肖宇峰的身子一僵，瘋狂地想要掙脫手銬，但是手銬穿過了座椅中央的一塊圓環，讓他無法逃脫。
“不可能，你已經死了……”
那女聲怨毒道“是啊，被你殺死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輕輕推了你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
然後那雙鬼手越來越近，從肩頭一左一右滑向胸膛，他的後背也能感覺到一具冰冷的身體貼了上來。
肖宇峰拚命的砸著手銬，手都被硌得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警官，有鬼啊！”
“救命啊！”
很快一張融化的鬼臉出現在他麵前，女鬼兩個黑漆漆的眼眶不動不動的盯著他。
肖宇峰的左眼皮被割掉了，他連想閉上眼睛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女鬼衝他猙獰地笑著。
……
“好了，可能是線路問題吧？”
車廂內的燈重新亮起，兩名警官又重新坐會了位置上。
“這是什麽啊？”
一個警官像是踩到了什麽，挪開腳一看，地麵粘著一攤粘液。
他皺了皺眉頭，剛放下腳，又聽到了一聲清脆的氣泡破碎般聲音。
警官這下子抬起腳一看，鞋底赫然粘著一個被踩扁的破碎眼球。
另一個警官看著垂著頭不說話的肖宇峰，“這小子怎麽突然安靜了，喂，你不要耍什麽花招啊，裝死也沒用！”
說著，警官的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胳膊。
肖宇峰整個人突然散架了，就像是被片開的烤鴨一樣，皮肉分離，灑滿了整個車廂，熱氣騰騰。
“我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