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留下
且是這三日,日日夜夜皆如是,隻道是聲聲入寐,紅燭帳暖,伴著細雨綿綿,這竹苑之中亦是一片霧意。
而今日,便是賀琅玥所言第七日,亦是她將被逐出王府的一日。
這日風雨將停,細雨將歇,王府內閑花落地,四野中漫著一縷沁人鼻息的香氣。
才至晨時,她便已收拾好行囊,準備自行從這王府中離開,她如今的身份雖是卑微,但終究要在眾人麵前留下些許顏麵。
沈清綰回身看著這竹苑這道牌匾,這竹苑外亦是氣息濕潤,將鼻息遮掩,雨露垂葉而下,染盡了她的眉間。
“你會同我一起走嗎?”沈清綰望了望身側的無心,眼波清淡,清水流光。
好歹也有三日恩情,她亦是不忍作別。
卻見那無心般閉起眼,話語凝重的答道:“我已為你尋了一道院落,雖是淒清,但算是雅致。”
此言中略帶些苦楚,目光透徹,勢將一切皆為看穿。
“此言何意?”沈清綰的言辭中略帶些許詫異,然而那眸子卻於頃刻間瞪得雪亮。
虛掩的鼻息一頓,將他心緒剝離,難耐著心中苦楚,將一切隱於心中:“我會離開。”
“何必離開……”沈清綰的眼底掠過一絲悵然,話語微落終是不舍。
“我替你壞事做盡,還不得離開了?”這一番言辭帶著些許苦楚,又有幾分冷嗤,眼底望著那沈清綰的青絲垂落,那指端亦是攢緊。
沈清綰終是沉默,將心緒落於這一道濕潤的空氣中,垂眸下,提步便走,那般背影幾分落寞,幾分寒涼。
而那無心亦是緊隨其後,眾人皆不曾想,這攝政王賜予這沈清綰的侍衛,竟是被這沈清綰勾魂攝魄。
日日夜夜隨在她的身邊,連同今日,這沈清綰被驅逐出府,他亦是其後隨之。
一路上,仍然有丫鬟仆從衝著她作揖行禮,但皆是以不屑的模樣視之。
她被賀琅玥勒令驅逐,且是那宋南歸不發一言,默許為之。
而她在此處,也是再無立足之地。
她望著這方被雨水淋浸的牌匾,更是用力攢了攢那包袱,眼眸裏蘊著那寒意,隻道是寒氣逼人,凜冽瑟骨,驟然冰涼。
她那心緒猶如被冰封了一般,視野無窮無盡,唯有隨著那無心去往那個淒清的別院,才有那一線生機。
穿過京都街市,人流如織,再至那人跡罕至的巷口,才到了那無心所言之地。
放目一觀,皆是灰塵掩麵,且是那才被雨水淌過的灰燼,她拂了拂鼻息,那灰燼卻於此刻侵入鼻腔,他的鼻息微癢,竟是打起了幾個噴嚏。
“皆是灰燼,如何住得下人?”沈清綰嫌惡一瞧,眼底盡是帶著不屑之意。
自是她醒轉後,瞧見那竹苑滿地狼藉,她便將那竹苑好生整理了一番,縱然要走,亦是受不得這番委屈。
如今此處,雖不及那日竹苑的一地瘡痍,但終究是滿目的灰燼。
她曾時也算是個名門閨秀,也因家破人亡受了一番苦楚,如今讓她住這般零落的屋子,她還是有些不可接受。
“此處已是這巷子裏最為寬敞,最為雅致的一苑了,本就無處可去,便將就將就吧。”
無心話語虛落,將自己手中的包袱攢緊,不顧身旁的沈清綰,伸腿便邁過這道門檻,朝著這院落中而去。
背影匆匆,蕭索落寞,恍然一道夢境迷蒙又失魂落魄。
沈清綰站在原地,眼眸深遠的瞧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眼眸一頓,再次伸手拂了拂袖,攬去這一地的塵埃。
她站在此處良久,任憑風雲飄搖垂落,她抬首向著這四下一瞧,微微一聲歎,氣浮遊絲間,才道:“也罷,破落也便破落罷。”
放入其中,便見那院落中清灰拂麵,那那棵蒼梧的蒼巨樹立在那院落一側,隻道是遮蔽日,問鼎蒼穹。
眼前的院落,雖是不大,但終究是麻雀雖五髒俱全,屋子一旁圍著一道曲折又狹窄的長廊,延綿而去,合著那濕潤的氣息落出一副腐朽的酸味,蛛網遍布,想來是許久沒有住人了。
“阿懨……”沈清綰掩著麵,眸色虛虛浮浮,瞧著這蛛網垂落,竟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無心置下手中的物件,聞聲而來,被其莫名的驚呼所駭動,見到此間情形心下尤為一頓,隻道是幾道蛛網皆是這般驚瀾,他還以為是遇見了歹人才如此驚呼。
他的額間垂著黑線,抿住唇,心下輾轉了半晌,沈清綰的性子應當稱之為綿裏藏針,表麵虛浮氣弱,實則波譎雲詭,難以捉摸。
他替她做了這般事,雖是他心甘情願,但如今僅有二人在此,何必再如此佯裝作態……
“隻不過是一道蛛網罷了。”無心從地上撂了一枝樹枝將眼前的蛛網挑落,將那樹枝一丟,拍了拍手,撇嘴道。
“若是沒有你在一旁護我,我又如何能安然的活下去,你當是知曉,那賀琅玥對我虎視眈眈,日日想將我生吞活剝了不可!”沈清綰抬眸望她,眸色玲瓏閃爍,略有期許之意。
自是他識得他後,她從未對他有過這般戀戀不舍的神態,玲瓏閃爍,繾綣溫情。
他曾是如此癡望著她對他這般神采,現如今,卻是有些許苦澀,有求於他,才會如此。
若是他乃是無用之人,或許,隻會將他棄之敝履。
這段時間以來,他可太了解她了,她隻是仗著他愛她罷了,他便是賤,賤得心甘情願。
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我替你做了這麽多事,你也無需在我麵前這般柔弱。你雖無武功,但仍是能用計存活在這世間,根本無需我來替你添亂。”
那無心的斂住眸子,將其心思隱去,隻留得一道話語如鋒,勢能穿透湖水,掀起陣陣寒涼,但仍是依稀能感受到話語中的淒楚。
淒楚撼動著他的心緒,他那心底承載著悵索,眸色淒迷,如同望著一望無際的森林一般,神采渙散,再無清明。
其實,當她放下姿態讓他留下時,他便再也走不掉了。
並非是步伐之艱,而是那心緒一步也挪不開了。
沈清綰,便是他永遠也無法抗拒之人,縱然他已然將她看透,他也無法將自己心緒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