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國定風波 四、入海寧
海寧城地處澤國東南,分布近似四方形,四邊開四門,徐平自北門而入。城內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屋舍林立卻井然有序,行業分區分塊又不顯散亂,隱隱銜接自然,城內布局應該是有高人操作,這樣的模式比起後世也不遑多讓了。徐平暗暗對這操盤之人起了興趣。
“客官,要不要進來用點點心,今日叉燒包折價大賣喲!”這時旁邊茶樓傳來小二的吆喝聲。反正看城內似乎還沒有反饋出什麽跡象,不如先在茶樓內聽聽風聲,打聽一下海寧王府的情報。徐平轉身進了茶樓,拱了拱手“小哥,幫忙安排個座位,我喜歡熱鬧點的地方。”小二掃了一眼徐平,帶著徐平往食客紮堆的地方走去,笑道“客官瞧著麵生,風塵仆仆的是從哪來呀?”
徐平看了看前方,四張桌子位於角落,僅有最靠裏邊的那張無人落座,其餘三桌也不像是本地人,茶樓果然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希望能有意外之喜,聽到小二的問話,徐平道“自關中而來,準備看看這邊有沒有什麽買賣可以做。關中那邊都是大老粗,生意實在難做。”旁邊一桌有人問“不知閣下準備做點什麽生意?”徐平側過頭,原來問的人是一個身穿淡灰色長衫的中年人,麵容白淨,眼睛炯炯有神。
徐平拱了拱手,徑直落座,笑道“家裏做點水粉生意,不知閣下如何稱呼?”中年人聞言點了點頭,他剛剛也不是隨便問的,眼前男子舉手投足間沉穩大氣,不似一般人家,衣物做工考究,布料也明顯是上杭城那邊的貨。問一問也是抱著結個善緣的目的,不過這人說是做水粉的,渾身上下卻沒那股味,應是有別有所圖,想到這,便說“海寧水粉市場,海寧王府的品顏樓你一定得去看看,出門左拐,到西門去,那邊最大的水粉樓便是品顏了。至於我的名字嘛,日後有機會見麵,再說吧。”徐平見他不願多說,也就沒有追問下去,點頭致謝。隔壁一桌也傳來了聲音”你是關中來的?早就聽聞那邊尚武成風,當真是人人武夫?“徐平搖了搖頭,無奈道“人人武夫就有點言過其實了,不過尚武倒是事實。尤其是關中衛戍軍的招兵,更是年年大擺擂。”那人又道“關中衛戍軍和關中王府兵不是一塊兒的嘛,那關中王府兵……”話音未落,旁邊同伴便捂了他的嘴,訕訕笑道“不好意思,我朋友鄉下來的,不懂規矩,莫怪莫怪。”
徐平倒是一笑了之,心裏暗暗吃驚,連這路人都覺得不妥,這關中王真是司馬昭之心不加掩飾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幾個月之前遊曆關中的時候,衛戍軍和關中王府兵可是秋毫不犯的,怎麽的現在成這樣了。徐平倒沒有多想什麽,平複了心情,點了幾個叉燒包和一壺茶水,便琢磨著要從哪著手。
這邊正想著,門外突然十幾匹大馬呼嘯而過,顯然騎手是心急如焚,手中長鞭揮動發出啪啪聲,吼道“走開走開,緊急事件,莫要妨礙公務!”
“哎喲,我的老腰誒,你人馬衝撞進城,公事也不是這個衝法吧”
“別撞了我的招牌呀……”
門外怨聲載道,但也沒人真敢去攔。攔不攔得住倒還兩說,就算真攔住了,妨礙公事的罪名也沒人擔得起。民不與官鬥,但是嘴臭幾句是莫得問題的。隨著馬蹄聲漸行漸遠,門外走進來兩個人,邊走邊聊“剛剛那是驛站的人吧,照這個跑法,估摸著應該是從淩晨跑來的了。”
徐平算著時間也差不多對的上,這批人應該是來爆料海寧王的事情的。徐平匆忙起身,便想潛入城主府,這時小二一手撐著盤子,一手急忙拉住徐平“客官,你這叉燒……?”徐平掏出錢,這幾個錢是他從屋子裏翻箱倒櫃找到的,窮逼殺手,渾身上下沒幾個子,回頭找曹瓔報銷去。不過曹瓔現在身上有錢嗎?想到這徐平一臉古怪,畢竟她有沒有錢,徐平還是一清二楚的,得了,還是得先記賬上了,徐平將錢放在盤子上,拿了一個叉燒包,笑道“剩下的那些包子,分給剛剛那幾桌的人吃吧。”
出了門,徐平徑直往城主府跑去。經過海寧城中心時,有一隊人馬,往西門而去。人數雖不多,但顯然訓練有素,幾名侍從隱隱護在中間一轎旁邊,快步趕路。徐平認得,這身衣服是海寧王府的,往西門?是想去品顏樓?那邊一時半會也出不了結果,如果真是曹瓔那個二叔搞鬼,現在頂多也隻是去施壓而已,我還是先去看看驛站和城主府那邊的態度如何。
周圍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聲聲入耳,家事,生意事,事事不絕,當真是太平盛世,徐平感慨了一下,剛到這個世界,沒什麽歸屬感,倒也不去多想未來的權力更迭會給這裏的人帶來什麽影響,當務之急還是快點跟隨那名驛站來的人。
這破城平時也沒來幾次,路都不熟,僅僅有個大概的方位知道城主府在這裏,中途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徐平一邊埋怨原主人躲在深山老林摸魚,一邊往陰影處走去。環顧四周無人後,施展月步,輕飄飄地落在了牆上。府內守衛並不多,三三兩兩的占據幾個門,和平時期倒也不好多苛求他們什麽。
在幾個守衛聊天吹水時,徐平身影一閃而逝,往內堂摸去。忽地見到了那個騎馬的人,徐平咯噔一下,這就聊完了?擱這整泡麵番呢?不過定睛一看,原來那騎馬人是被人領著往府內走去,應該還沒開始上報,不過這速度倒是沒預想中那麽快。徐平悄悄跟在他們附近,聽到騎馬人在那邊嘴臭:“他媽的都跟你們說有重大事件了,不然我一個小驛長敢擔著硬闖海寧城的責任嗎?你們是不是天天擱府裏摸頭啊?”
兩人步履不停,前麵的引路人一臉歉意道:“下人平常踢皮球踢慣了,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我們失察了,待會還請在城主麵前,讓我們不要太難做人,麻煩則個。”說著便從衣兜裏掏出一個白花花的銀錠,正要遞過去,驛長先手把他按住,哀歎道:“這次我都不知道腦袋會不會搬家,我也懶得拉你們墊背,你們以後自己看著辦吧。”
引路人明顯是內府的領事,職位不低,不然也沒辦法隨手掏出一塊銀錠,見識過不少場麵,聽到驛長的話悚然一驚,忙回過頭,對上了驛長那空洞的眼神,糟了,看來這次我們得被老爺狠涮一頓了,那群王八蛋整天就知道摳拿索要,半點事不幹,老爺整我,我就拿你們出氣,媽了個巴子的。領路人也不在這件事上牽扯太多,無奈道:“驛長何來摸頭一說?”驛長聽到這個話,眉頭一挑,眼裏盡是嘲諷,道:“合著腦袋進水了,摸頭不就是在水裏摸魚咯。”領路人也不生氣,略顯尷尬地笑了一下,不多言,兩人行色匆匆往城主沈心會客室走去。
徐平本來就是刺客出身,五感通明,更何況這兩人不是武夫,也沒有如何壓製聲音,徐平自然將他們的對話收入耳中。官僚主義真是源遠流長,隻要有體製就有這的那的問題,不過正好,讓我趕上了。徐平心中大定,悠哉悠哉的跟在後麵。
……
……
品顏樓是一棟四層建築,外部雕欄玉砌,簷牙高啄。空氣中有種淡淡的香氣,倒不是單一的花香,而是數十種香氣混雜一起,所帶來的全新體驗。海寧王府一行人於門前停下,侍從拉開門簾,彎腰道:“老爺,品顏樓到了。”轎內一中年人著藏青色長衫,持書正坐,聞言淡淡看了一眼人頭攢動的品顏樓,開口道:“我們王府品顏樓生意真是不錯。”
侍衛臉色幾度變換,他倒也不是曹正峰那一派的,隻是這兄弟倆明合暗分,府內但凡有點心思的也都明白,大家族兄友弟恭估計也隻有小時候才真實存在吧。此時曹正嶼已經下轎,立於門口,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不過眼神裏的嘲弄之意卻是出賣了他不平靜的內心。“你們留下,汪精,你跟我走。”曹正嶼擺了擺手,向前走去,轎子旁一服裝精致的男子躬了躬身子,隨即跟上。
樓內多數是女子,衣裳五顏六色,裝飾琳琅滿目,一樓是香粉和香水專區,不時有少女在其間串來串去,和同伴交流著各種香味的搭配心得。有的男顧客陪同女伴,不時將香粉置於手上遞到男伴鼻前,“這個縵回香,香嗎?”“香”“那這個勾心香,香嗎”“香”“那這個婀娜香和那兩個哪個更好呢?”“……”男伴麵露難色,曹正嶼從他們旁邊,也是一臉古怪,這些香味不是差不多嗎?哪來那麽多廢話?
曹正嶼主仆二人沿著樓梯而上,幾個下樓的女生看到兩個大男人走了上來,稍微打量了一下,長相普通,除了衣服好一點,扔到人堆裏也沒人認得出來,心裏紛紛吐槽,兩個老男人來逛品顏,羞也不羞。心裏這樣想的,表麵上還是歡聲笑語,隻不過比剛剛在二樓的嘰嘰喳喳歡呼雀躍小聲了一點,時不時瞟一眼他們主仆二人,交頭接耳好像在討論著什麽,比如這兩個老男人哪個更普通點,或者二人的關係。曹正嶼不知道這群女孩的心思已經拐過了九十九道彎,臉色如常的走了上去,心裏卻樂開了花,有人關注,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汪精注意到老爺突然挺直了身子,心裏微微歎氣,老爺喜怒不形於色是挺好的,可是就是有點自戀,這幾個女孩的眼神可藏不住,哪有什麽喜愛啊,唉。
不一會兒,主仆二人便來到了四樓主管層,廊道鋪著薄毯,落腳柔軟,像是踩在了鬆軟的草地上,一旁的木製牆壁不知道刷上了什麽閃動著微微的光澤,走進廊道清新之氣撲麵而來。“倒是個會享受的。”曹正嶼感慨道,邁步前行,到了一個掛有總領事木牌的門前,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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