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漁夫阿力
我現在還活著，並沒有死去。這是我醒來後，腦中唯一的想法。說不清心裏的具體感受如何，我搖了搖頭，腦中一片混沌，很難受。
整理好思緒之後，我開始打量起我周圍的環境。
是一間簡陋無比的小房子，沒有華麗的裝飾，甚至可以說四壁漏風，空氣中有濃濃的海腥味，不那麽讓人喜歡，卻也並不讓人討厭。
正思索間，有一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他極為高大，因為他走進來的那一秒，屋子裏突然變得很暗，因為他擋住了所有的光亮。
我下意識眯了眯眼，然後定定的看著他，開口，聲音並不如以前般清脆，許是喝了過多的海水傷了嗓子的緣故，“你是什麽人？”聲音裏是滿滿的戒備。
“你醒啦，這樣就好，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了。”他笑了笑，在那張黝黑的臉上，一口白牙仿佛在閃光，長得不算好看的臉上，那雙眼睛像星辰，分外明亮動人，像月光下閃閃發光的珍珠。“我是村裏的漁夫，你可以叫我阿力。”
是十分親和的語氣，我茫然不知所措，他是人類吧。可在我的印象中，人類都是可憎的嘴臉，眼睛裏閃著貪婪的光芒，而他不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得沉默。
阿力又開口：“你不要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等你修養好了身體，我可以送你離開。”
“你想要什麽？”我戒備的看著他，語氣中有驚疑。
阿力愣了一愣，仍是無法理解我的恐懼，但他放柔了聲音：“你別擔心，我並不想從你那裏得到什麽東西。”他很坦誠，我能看得出，但說不定隻是偽裝，人類是會偽裝自己的生物。
“你，你為什麽救我？”我不解的詢問。
“一定需要什麽原因嗎？”阿力笑了笑，“我不救你的話，你會死，如果我救了你，你就能活著。既然如此，我當然選擇救你。”
並沒有什麽邏輯的話，並讓我相信，他隻是順道救了我，沒有別的什麽企圖，也沒有什麽險惡的用心。
我隻是開始詫異，原來人類中還有這樣的人啊，可是，我對於人類，仍沒有什麽好感，我仍然懷疑並且討厭著他們。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和阿力漸漸熟悉了起來，我們開始有了一些交談，盡管我帶著試探，他也總是會認真傾聽並且回答我的問題。
我問他：“你是靠捕魚為生嗎？”
阿力回答：“是。”
我有些激動：“可魚也是有生命的啊？你這樣做，不是會害得他們妻離子散嗎？”
阿力有些奇怪的看著我，然後皺起了眉，像是在思索，然後回答我的問題：“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阿力說，“你說的很對。但我的祖祖輩輩都是靠打漁為生，如果我不打漁了，那我也可能死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們打漁人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我們不會傷害幼小的魚類，我們的漁網是按一定標準編織的，那些小魚會從中逃出去。我們有一定的停捕期，會給魚類一定的繁衍空間，他們不會滅族，而我們也能生存下去。”阿力看著我的眼睛，認真的說，“所以，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錯誤，因為我也需要活著。”
我不想承認，但他的說法很有道理。他是人類，他需要活下去，如同海洋中的魚類捕食另一種魚類，不存在什麽善良與邪惡，隻是因為想要活下去罷了。生存是生物的本能，弱肉強食，是自然界的法則。
我一心想證明自己關於人類是醜惡自私的生物的看法是正確的，卻仿佛陷入了一個死胡同，開始自欺欺人。這樣偏執的自己，我很討厭。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在我仔細思索前，我已經問出了口，我聽到我的聲音裏有一種急切，想要得到某種答案的渴切：“阿力，你聽說過鮫人這種生物嗎？”
阿力似乎有些不解為何我突然轉變了話題，但他隻是愣了片刻後便回答我：“聽說過。形似人魚，歌聲動人，善紡鮫綃，落淚成珠。”他邊回憶邊說，將他知道的關於鮫人的所有都告訴了我。
是的，這大約是人類對於鮫人的普遍認知，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鮫人熱賣和平，渴望與人類和平相處，他們退居深海，隻是希望能平靜的過完一生。他們不常流淚，因為他們天性快樂，他們勤勞，而並非因為鮫綃價值連城才努力工作，他們平凡而快樂。
可明明我們鮫人已這般向人類示好，可他們還是要將我們斬盡殺絕，真是可惡。
我強自壓下沸騰的心緒，看著阿力：“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隻鮫人，你會逼迫他最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嗎？”我很認真的詢問阿力。
阿力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改變，但他並沒有刻意嚴肅，他問我：“不喜歡的事情是什麽？”
“流淚，紡鮫綃，或者拔下他的鱗片。”我盡量平靜的回答，內心卻早已十分難受。我的族人，他們曾經經曆過這些事，我雖不能感同身受，但我為他們難過。
“我不知道。”阿力對我說，我有些失望，卻又不知為何失望，明明我早該對人類不懷希望的。
“我知道人性貪婪，我不確定自己能免俗。”阿力靜靜的說道，“而且，我並不確定我這一生還會不會再遇上一位鮫人。”
我無比詫異，他的意思是，他曾經遇上過鮫人。
“你，你……”我詫異到無法開口。
阿力看著我詫異的模樣，微笑：“也許你並不會相信，但我有生之年確實遇上過鮫人。”
“是位男鮫人，很是俊郎的容顏，很強壯，魚尾上是藍色的堅固鱗片，在月色下閃閃發光。”阿力回憶起來，“年齡應該相當於人類中的成年男子，受了傷，魚尾上血紅一片。見到我時，他並不驚訝，本來是有些嚇人的尖牙，露出了十分和善的笑容。”阿力有些激動，從這些話語中便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