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最後希望(一)
顧如錦坐在飯桌前，麵對一盤盤珍饈卻味同嚼蠟。
賀蘭暮雲來的時候，隻看見顧如錦不再絕食忌飲，而是安靜的坐著，與世無爭的模樣，這讓他漸漸舒緩了心情。
這幾天顧如錦的消息不絕如縷的傳入他的耳中，他卻隻能暗自心痛，他怕一旦見到顧如錦，他就會軟下心來放她離開，可是今天，他終究是來了。
顧如錦看見賀蘭暮雲，朝他一笑，隻道：“用過膳了麽？這飯菜是剛剛上的，要不要一起？”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好像之前籠罩在頭頂的愁雲都煙消雲散了。賀蘭暮雲走到顧如錦對麵坐下，顧如錦起身替他布菜，動作自然，行雲流水，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喝茶還是喝酒？”顧如錦依舊言笑兮兮，顧盼神飛。
“酒。”相反，賀蘭暮雲則是淡淡的，周身圍繞著低氣壓，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是太好。
然而顧如錦並未想太多，隻是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步進行下去，希望，事情進展一切如自己所願。為賀蘭暮雲斟酒，顧如錦略有些緊張的看了他一眼，手腕微微有些著不上力，輕顫起來，好在，賀蘭暮雲並未發覺。
指腹輕輕滑過杯沿，顧如錦將酒杯遞給賀蘭暮雲，之後用同一壺酒替自己盛滿一杯，道：“難得一起共飲，若能一醉方休，我們都忘了不開心的事，好不好？”
顧如錦故作鎮定，盡可能保證自己眼睛裏不含任何緊張的情緒，不然該如何騙過賀蘭暮雲？
賀蘭暮雲盯了她一眼，顧如錦心虛的躲閃開來，那一刻，她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如果兩個人一定存在欺騙和利用的話，顧如錦想，這或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賀蘭暮雲最終還是飲下了那杯酒，顧如錦的心裏長舒了一口氣，卻不知，她的一舉一動，神情的一絲一毫變化都落在了一雙清明的眼裏。
眼睜睜看著賀蘭暮雲倒下，隻是他身體倒下的那一刻，顧如錦的心也瞬間崩塌了，淚水止不住的流了出來，她伸手環在賀蘭暮雲的肩上，低聲啜泣，算是作最後的告別。良久，她才想到另一件正事，印章！
賀蘭暮雲印章放置的位置對顧如錦來說並不是個秘密，因為往日賀蘭暮雲在清澤宮處理公務的時候顧如錦都會在一旁，而他取印章的時候自然也不會瞞著顧如錦。
就這樣很順利的找到了印章，順利的一切都如顧如錦所想象進展最好的那樣，風平浪靜，連一點小紕漏都沒有出。
出關文書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當時顧如錦一個一個字的臨摹下來，她的字本就是賀蘭暮雲領進門的，一些小比劃上顧如錦也都愛學他的，這封文書不說十分相像，總該有六七分了，足夠拿去糊弄那些守關的侍衛。
“小姐，準備好了沒有？連翹已經被我支開了，慕三公子的馬車就在宮門外，您快些去吧！”童兒從門外探出個頭來，悄聲說道，語氣略有些急促和緊張。
這次的事情顧如錦隻告訴了童兒一人，而連翹是有心避開她的，畢竟，連翹原本就是賀蘭暮雲的人，顧如錦不保證在這樣的情況下連翹會全心全意站在自己這邊，而不去通風報信，她不能讓這樣的意外發生，到時候一子下錯，滿盤皆輸。
顧如錦捏緊了手中偽造的文書，深深的看了賀蘭暮雲一眼，內心翻騰如洪水欲來，她隻希望，這次離開，賀蘭暮雲和她之間的橋梁不要就此斷裂，她隻希望，倘若有機會，她會回來認錯道歉，一輩子守在他的身邊。
最後一眼，顧如錦便決然回頭，堅定的走出了門外，顧如錦將童兒留在了雲州，一來，她不好再多帶一人，二來，別人照顧賀蘭暮雲她都不放心，隻有童兒和連翹在，她才能安心的離開。
空寂的大殿裏，桌子上滿目的佳肴，卻每一道都苦澀至極，桌子上趴著一人，隨意披散的發絲搭在肩上，片刻之後，發絲隨著人身的行動滑落，賀蘭暮雲頭抬起，手臂撐在桌沿，緩緩起身，一道清明的眼神亮的攝人，像要看穿眼前的重重事物。
賀蘭暮雲的臉頰上，竟是兩行淡淡的淚痕，很淺很淺，無法察覺，更無法得知其中的苦澀。他有多在意，現在就有多悲傷，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失去，而失去中最能讓人肝腸寸斷的一種，是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手中溜走。
顧如錦一直走到了宮門口，一路上竟沒遇見幾個宮女太監，就算遇見了，他們也絲毫沒有動響，仿佛司空見慣的模樣。慕楓的馬車就停在那裏，見顧如錦來了，立馬跳下車來，想要扶顧如錦上馬車，好一副殷勤的模樣。
顧如錦略有些嫌惡的避開了他的手，徑直上了馬車，慕楓悻悻然跟了上去，眼中卻是陰險詭譎浮現。
四皇子賀蘭清明還要再等兩日離開，慕楓現在帶顧如錦離開是最好不過的，因為守關不那麽嚴，並且在整頓期，難免會有疏忽。就快行至關門處，顧如錦優雅的取出包袱裏的一帶桃酥餅，這是童兒給做的，隻是裏邊有部分是加了料的，還做上了記號，顧如錦一眼就能看出來。
顧如錦先取了一塊桃酥餅塞進嘴裏，然後遞給慕楓一塊，問道：“要不要？”
慕楓一個中午都在約定的位置等候，沒用過膳，現在聞著桃酥餅倒是挺香，隻是他還是拒絕了，道：“不用了，你吃吧。”
顧如錦若無其事的撇撇嘴，把剛才要遞給慕楓的那塊桃酥餅丟盡了自己的嘴裏，道：“你還怕我下毒害你不成？我隻是聽見某人的肚子不爭氣的叫喚了幾聲，好心問問，待會兒上了船，還不知道吃得下吃不下！”
事實上，顧如錦知道慕楓生性多疑，他會懷疑自己也是正常的，她連生死大事都欺騙了他，還有什麽是不能做的呢？所以方才顧如錦遞給慕楓的是一塊無害的餅。
隻是顧如錦這麽說了，慕楓再不接好像就有點不討趣了，慕楓訕訕的笑了笑，“怎麽會，你給的我自然要吃了。”
顧如錦一笑，笑的不走心卻也是笑了，又遞給慕楓一塊桃酥餅，看見慕楓咽了下去她才放心。
說到提防，相比起慕楓提防顧如錦來說，顧如錦更加提防慕楓，原因無他，顧如錦再怎樣堅強也是一名弱女子，而慕楓則像一豺狼虎豹，顧如錦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慕楓欺負的怎麽死都不知道，她能做的，就是做好萬全的準備，給慕楓下毒，把他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至於為什麽要選擇在未出關之前，隻是因為這裏還是賀蘭暮雲的地盤，在這裏她有強烈的心裏保障，倘若有什麽不對，顧如錦會選擇在出關時先行脫離慕楓的控製，再找機會一個人出關，回到柳家。
現在看來，事情辦的很順利。
出關文書很容易就騙過了守關的士兵，眼前的船隻正在鳴笛，這一次，顧如錦是真的走了，不會再臨時反悔留下來。
站在船頭，看著漸行漸遠的岸，看著一點點遠離的雲州，賀蘭暮雲現在還在清澤宮裏躺著吧，他會怪自己嗎？又或者，他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
此時的顧如錦，一點也沒想到究竟哪些地方不對勁了，比如……
守在殿門口的侍衛為何都在此時疏忽了？顧如錦出宮的路上為何隻有寥寥數幾的人？而又是為什麽，醫術卓絕的棲雲子會被顧如錦的小伎倆弄倒？
原來，她一切都瞞不過那人的眼睛，原來，不是自己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賀蘭暮雲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是這一切，顧如錦不細細推磨是永遠不知道的。
顧如錦心心念念的想著那人，那人卻一直沒有入她的視野，倘若她再抬頭看看，那一襲白衣會在風中飄搖，畫出漂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