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日久見人心（五）

  季姨娘低著頭說道：“在後來，我哥哥發現了老爺的外室生了兒子，將這個消息告訴我後，我給了他一筆銀子，說夫人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府裏的日子近些不好過，就叫他暫時別來了，免得惹怒了夫人，叫他等我消息。”


  所以，後來季姨娘的哥哥再沒在張府門外出現過，再加上張府接二連三的發生大事，所以大家更不會想起這個人了。


  季姨娘看著張明玉，那眼神，仿佛透過張明玉看見了張夫人，一直嘴硬的她在這個時候終於露出了一絲絲對張夫人的歉意，“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做的，可是……我更不想一輩子就這樣過去，最終老死在張家，百年之後連香火供奉都不再有。”


  張明玉眉頭擰成一團，看著季姨娘不明所以。


  這又跟她有香火供奉有什麽關係？

  張明玉終於有不知道的事情了，季姨娘哈哈大笑出來，笑得眼淚都從眼角滑落，而張老爺和文姨娘卻恍然大悟。


  文姨娘驚訝得脫口而出：“你竟然是為了那個外室子！”


  季姨娘理也沒搭理文姨娘，徑自看著張明玉笑道：“大小姐，大家可能都忘記和你說了，那個外室子被老爺抱回府後，是交給了我在撫養呢！”


  張明玉這一次才是真正的目瞪口呆，不可思議。


  剛才她還在想，也不知道張老爺將那個外室子抱回來後，現在在放在了哪個姨娘的屋子裏，卻萬萬沒想到，竟然就是季姨娘。


  所以，她方才故意刺激張老爺說的那番話，張老爺突然的緊張憤怒，就是為此；也所以，季姨娘在那之後的急切辯駁，也是為此？

  張明玉恍然大悟之後，卻又覺得這個消息並不是那麽的不可思議，在情理之中。想想張家後院的諸多姨娘，又有誰的口碑能有季姨娘好呢？


  這個才剛出生，懵懵懂懂的外室子可是繼承了張老爺的希望，希望他別像他那些不成器的哥哥們一樣，日後能有出息，繼承張家的一切，這是張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兒；自然，也就觸動了已經生了庶子的姨娘們母子的利益。


  已經生了孩子的妾室們不行；沒生的其他人，性情不好的，不會教養的，等等條件又能挑剔排除了一通，到最後，想想一直性情溫和，年紀很大注定不可能再生孩子，又在張夫人去世後幫忙，在張老爺和李媽媽等人的麵前展現了一番自己能力的季姨娘，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選了。


  張明玉挑眉問道：“難道你早在知道了這個外室子的存在的時候，就已經在想，待爹爹將他抱回來後，想法子讓他歸到你的名下，由你撫養？”


  季姨娘搖頭，“怎麽可能呢……我若真的有那一步算三步的本事，又怎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那個時候，她也隻是知道張老爺在外麵養了個外室還生了個兒子罷了。


  那個時候，那外室的原主家還沒找上門來，還不知道她是逃妾，沒有因為這件事失了張老爺的歡心——反而因為給張老爺生了個兒子，正是得寵的時候呢！那個時候，張夫人更還好好活著，誰也不會想到，過不了多久，她會因為這個事意外去世。


  季姨娘瞞著張夫人，是有別的心思，但具體是什麽心思，季姨娘自己其實也還沒有想清楚。她隻是不想告訴張夫人，想先瞞著這件事，看看自己能不能借著這個先知，得到什麽好處罷了。


  如果後麵沒有那一係列事情的話，季姨娘想，她可能最後還是會將這件事告訴張夫人，張夫人雷霆動怒，想來是絕對不會讓那外室進門的，隻會將那個外室子抱回來，到那個時候，深受張夫人信任，又一直沒有生養的她，就是撫養那個孩子最好的人選了。


  但沒有如果。


  後麵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她還沒有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就發生了一係列令大家應接不暇的事情。


  具體來說，季姨娘生出了對張明玉不利的消息，也是在張夫人去世之後，張老爺又將那個孩子抱回來交給她的時候，才生起來的。


  張明月被季姨娘慫恿，將張夫人去世的消息告訴張明玉的時候，連蘇氏都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並且和張夫人生前的心腹媽媽們溝通好了，要暫時先瞞著張明玉，就說明張夫人已經去世有些日子了。


  如果季姨娘一早就心懷不軌，生出歹意，也不會等到之後才行動了。


  季姨娘眼神悠遠，像是已經看見了美好的日後幻境，慢慢說道：“老爺將那個孩子交給了我撫養，那個孩子便是我下半輩子的一切了，我自然要為他籌謀考慮。問我為什麽要害明玉？我的確沒有想過要害明玉，隻是希望她不能順利生下這個孩子，我……嗬，其實解釋再多，再多的如今這個情況，不是我故意的，但是，明玉如今不能再生孩子，又的確是我滿意的。”


  “老爺，想必你在聽見明玉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鬆了一口氣吧？畢竟，誰叫張家和聞家當初有了那個承諾了——聞家的孩子，憑什麽可以跑來繼承張家的一切呢？”


  張明玉的心沉了沉，“所以，你做的這些事情，隻是因為這個原因？”


  隻是？


  季姨娘對張明玉的這個用詞很不滿意，“這隻是‘隻是’嗎？”


  對於季姨娘來說，現在已有的庶子都是不成器沒出息的，已經提前被張老爺給排除了，除非這輩子他隻剩下這幾個兒子，除此之外別無人選，否則他都不會將張家交到那幾個敗家子手上。再排除了張明玉這個威脅，她隻要好好的將那個孩子撫養成大，不求能夠像張明玉一樣，隻要比他另外幾個庶出兄長好一些，張家都肯定會是他的。


  那個時候，作為那個孩子的養母，她在張家的地位，就會和當初的張夫人一樣了。


  那，是季姨娘一直夢寐以求的。


  張明玉啼笑皆非，覺得荒唐不已，“我真的沒想到……原來，就是為了這個？當初……當初……”


  張明玉突然哽咽，有些說不出話來。


  “當初會提出這個條件，也是爹爹為了張家的日後考慮，但我和聞家，也根本沒有覬覦過張家的一切啊！如果日後，張家不需要我的孩子了，直接作罷就行了呀！至於嗎？值得嗎？”


  早在知道張老爺偷偷生了一個外室子的時候，蘇氏就婉轉的和她聊過，張老爺這個舉動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承諾，在張明玉出嫁了之後，張老爺可能就反悔了，一個已經出嫁的女兒生的孩子，到底不是真正的張家人，他還是更想生一個自己的孩子的。


  所以，張老爺那樣做了。


  所以，季姨娘這樣做了。


  張明玉踉蹌的後退了好幾步，單手捂著胸口，像是情緒的起伏太大，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任誰在得到了再也不能生孩子的消息後，得知造成這個結果的起因，是這麽可笑的原因，誰都不能接受和承受的吧！

  “明玉……”


  張老爺察覺到了張明玉的不對勁，上前想要攙扶她，被張明玉一把拂過。


  張明玉低著頭，額角的碎發垂落，擋住了她的臉頰，“爹，季姨娘說的沒錯，對不對？你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怎麽可能！你別聽季姨娘胡說八道！”張老爺立馬矢口否認，“你也是爹的女兒，你從小到大，爹是怎麽將你寵大的，你都忘記了嗎？就算……就算我的確想要一個兒子，但那也絕對不是以犧牲你作為代價啊！”


  季姨娘在一旁隻冷冷的笑著。


  在事情已經發生之後，當然說的都會很好聽，但是關於張明玉的第二個兒子日後姓張，來繼承張家的家產這件事，可是在張明玉出嫁之前，張老爺為了以防萬一，怕日後聞家反悔不願意，就白紙黑字，一字一句都先清楚了的。


  誰知道她如果沒有這樣做，等到日後，聞家會不會拿這個契約反過來逼迫張家履行呢？

  在季姨娘眼裏，聞沉再如何，也隻是一個鄉下來的窮小子，不過是靠著聞家的女兒嫁了個好夫君罷了，張老爺再怎麽誇聞家如今的生意做的不錯，那裏麵肯定也有了張家的功勞，否則單憑他們，初來京城，沒有靠山，就想在京城混出頭，怎麽可能？


  張明玉闔上眼，長長的吐了口氣，這短短的片刻時間，就已經讓她心力交瘁了。


  她看了看張老爺和季姨娘，又轉頭朝旁邊一直圍觀的文姨娘和張明月母女瞥了一眼，突然有些寂寥的感覺，這個張家，在娘親去世了之後，就仿佛已經跟她沒有什麽關係了。


  在場的，都算是親人，但又不是親人。


  最後，她深深的望著張老爺說道：“最後一個，爹，我娘究竟是怎麽去世的？在那家人的府裏，是真的意外嗎？還是，其實是他們失手造成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