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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咫尺天涯

  慕州的冬天,下雪乃是常事。雪花飛墜,一片兩片三四片,落成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早晨推開窗戶,呼吸到那一口冰涼的空氣,目之所及,那白茫茫大地真幹淨,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餘木木卻是十分哀愁。這對她的個性而言,真真是一種不太容易有的情緒。


  餘父餘母自從住進了獨立大別墅,整日裏麵隻忙著兩件事情:催婚,炫富。


  餘木木不想結婚,她在心裏覺得,她和袁易陽的事情,還沒有畫上句號。但是對周守墟,她又是矛盾的。她跟周守墟,說到底並沒有見過多少次,也並沒有很久的時間去互相了解。在社會上也打滾了幾年的餘木木,早就不相信什麽一見鍾情的故事。


  但是為什麽她對周守墟的感情裏麵,有很深的依賴,她自己都有點想不明白。


  她在這個男人麵前,可以很肆意的做她自己。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放屁便放屁。


  有時候她偷偷的默默打量周守墟,竟有了血濃於水的感覺,好像天生便是如此,不可分割。


  但是這是愛情嗎?不是。餘木木很清楚的知道。


  她喜歡與他在一起,她喜歡賴在他懷裏,她喜歡靠著他和他絮絮叨叨說話,她喜歡同他一起吃飯看電視,一切都這麽平靜溫馨,惟獨沒有心跳如雷。


  在沒有袁易陽消息的那幾年裏,餘木木每次從人群中看見相似的身影,總是如遭雷擊,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那是心真的要從胸膛裏麵蹦出來,眼裏不由自主便會溢出了淚水。每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思及所愛之人,杳無音訊,心疼的需要用手緊緊捂住。那時還與父母同住,夜裏不敢哭的太大聲,隻得咬住被子抽泣,哭的氣也喘不過來。再後來幾年,情緒平穩了一些,但每每總會在夜晚想起他,淚水打濕了雙鬢,白天不敢喊出口的名字,一遍一遍在夜裏呢喃。


  這才是她的心上人。


  每個人,其實都很清楚自己愛的是誰。


  我們的心裏都有一座小房子,縱深曲折,折折疊疊,藏在最深處不願為人知,甚至有著自己也不敢再去觸碰的秘密。


  但那個人始終在那裏。


  他在每個寂靜的夜裏;他在每次酒醉之後;他在任何一個曾經一起呆過的地方;他在每一個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人身上;他在之前、現在、以後。


  雖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然吾之所愛。從晨陽到日暮。從春生到冬藏。從青絲到白發。從生到死,始終不渝。


  餘木木對袁易陽的愛,從來不曾有過半分動搖。但是現實擺在眼前:袁易陽多年杳無音訊,自己是獨女,總要考慮幾番父母的心情。爺爺已然不在,未能對爺爺盡孝,是餘木木最大的遺憾。所以她不願再讓父母遺憾。


  周守墟,已經是自己,最能接受的人了。


  餘木木望著窗外,白雪碎碎墮瓊芳。她忽然想出去走一走。


  她獨自一人,走在慕州的街道上。


  慕州是一個小城市,有著小城市獨有的安寧,節奏緩慢。平日裏天氣好時,川流不息,帶來紅塵喧囂繁忙的氣息。然今日這雪下得頗大,路上並無幾個行人。餘木木含著淚水,安靜的走過了和袁易陽初識的公園、走過了和袁易陽看過電影的電影院、走過了和袁易陽吃過鴨血粉絲的小吃店、走過了袁易陽天天送她放學的街、走過了他們牽著手看夕陽的江,走到了袁易陽老宅的樓下。


  餘木木的雪地靴已經浸濕,她並不在意冰冷潮濕的雙腳,隻是怔怔抬頭張望四樓的那戶人家。


  那時候,他們早戀。餘木木的父母不同意,袁易陽的父母也不同意。他們學會了一種捏住嘴唇用力吸,便能發出響亮聲音的嘯聲。如果要偷偷約著見麵,便到家樓下發出暗號。


  袁易陽總會先出現在陽台對她用力招手,然後再下樓。隔著老遠都能看見他笑成了一朵花。隻是如今那笑容,隻在夢裏才能看見。


  餘木木早就知道他全家都已經遷走,但是房子並沒有賣掉,一直空閑在那裏。這麽多年來,每當被思念啃噬的時候,餘木木總是會習慣性的來到這個地方,站一站,看一看。


  她拿起石子,用力在牆上刻出最後一道印子。她來一次,便在牆麵上刻上一道。如今,已是密密麻麻。


  她用手輕輕撫摸著這些印記。悲從中來。這些印記,是她的青春、她的愛戀、她的堅持、她的守候、她的希望和她的絕望。


  她捏住嘴唇,吸出一聲響亮的哨音。


  淚水不受控製的噴湧而出,因為心口的劇烈疼痛她隻能蹲在雪地裏,緊緊捂著胸口,發出低低的抽泣,淚水順著指縫一滴一滴落下。


  再見了。袁易陽。


  四樓窗簾被拉開了一條細小的縫。站立在窗簾後的袁易陽,亦是淚流滿麵。


  他嘴唇囉嗦的看著蹲在雪地裏麵哭泣的餘木木,扯著窗簾的手不受控製的抖著。他的小魚兒,從少年時他就發誓愛她、守護她、珍惜她一萬年的小魚兒,孤零零的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來到他的樓下,縮成小小的一團,無助的哭泣著。她不該有如此的時刻,為什麽沒有人替我好好愛她?

  袁易陽死死咬住嘴唇,鮮血混著他的淚水,此刻這個男人是如此絕望。


  咫尺。天涯。


  餘木木蹲下哭了許久,直到一個買菜回家的好心大娘把她拉了起來。大娘絮絮叨叨的說著雪天濕冷,一個女孩家家的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幫她拍著身上的雪,催她回家。餘木木回頭又望了一眼,但淚眼朦朧的她並未發現窗簾被拉開了一條縫,她用力的對著窗戶揮了揮手,捂著嘴,慢慢離去。


  袁易陽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在視線裏麵越走越遠,終是消失不見。他無力的跌坐在床上,嘴唇上的血仍在慢慢滲出,順著嘴角滑落。但這點疼痛,又怎能與他此刻的心痛相比。


  床上攤放著幾個大盒子。旁邊有一塊幹淨的毛巾,他拿起毛巾,繼續一邊哭著,一邊仔細地擦著。


  盒子裏麵有餘木木從小到大寫給他的信、賀卡、和紙條。有餘木木上學期間,不在一個城市,往來的每一張車票。有他們在一起拍下的每一張照片。有餘木木省吃儉用給他買的小紀念品。還有一枚,他一直留著,沒有送出去的戒指。


  他仔細地吹去灰塵,一一擦拭,撫平有一些發皺的紙張,再把它們折疊整齊,輕輕的放好。他的手指撫著照片上餘木木的臉龐,他的小魚兒總是沒心沒肺笑得那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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