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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自在海

  山中無檮杌,蠱雕稱大王。


  大自在海近岸的惡靈之中,蠱雕的戰鬥力可堪稱數一數二了。這赤黃的蠱雕足有一座山頭之大,狀如豺狼,四足皆生有倒鉤,背上斑紋相間。麵部似鳥非鳥,生有鷹嘴般的尖喙。頭上兩彎衝前長的利角,足有身體的兩倍之長。


  如此麵目凶殘,威風凜凜的,在大自在海近岸的惡靈中,實屬少見。


  畢竟,一隻凶獸,剛要渡海,結果沒兩下就栽了,委實說不過去。


  這隻倒黴的蠱雕,來自澤更水一帶。十萬年前,它的同胞兄弟,和其它幾位獸友約好,組成陣列,彼此照應,共同渡海。


  彼時,負責將不能飛的獸友接往大自在海邊的,是一隻赤鷩。因其行事馬虎大意,銜起睡夢中的蠱雕便往大自在海飛去。蠱雕不知其何意,哇哇大叫,奈何語言不通,解釋不清。


  到了海邊,其它獸友一看才知,此蠱雕並非彼蠱雕也!

  為免延誤吉時,隻好趕雕子上架,按之前演練好的隊列,向彼岸出發。


  不是所有的陰差陽錯都能成就一番故事,也不是每隻凶獸都能像話本中的角色一樣,為了鋪陳主角的草蛇灰線,而有幸活到後文的章回。


  毫無意外地,就在這頭一章頭一回,蠱雕腳下一個不穩,栽入海中,成了惡靈。


  它墜海之後,環視四周,發現盡是些身量微小,圓頭圓腦之物。


  有身似鯽魚,口出豬叫的;有身被圓毛,體短粗肥的。還有那黑黑小小的赤鱬。


  總之,一個個看上去都溫和遲鈍,絕非驍勇善戰之輩。


  蠱雕眼前一黑:“此去經年,應是獠牙利爪虛設!”這以後漫長歲月,便連個磨爪子的都沒有了。


  可想而知,蠱雕是多麽期待每一百年的鬥海節。


  因為,隻有這個人來了,它如刀刃般的鋒利鹿角和尖鉤般的鷹爪,才有存在的意義。


  前一秒,大自在海仍是死一般的寂靜。


  一尾赤鱬躍出海麵。


  下一秒,三萬隻有魚尾的惡靈,卯足了勁騰空而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劃破海麵,一時間驚濤翻騰,巨浪轟響,如末世雷鳴一般。


  巨浪頂端立著一隻鷹嘴鹿角的巨獸,頭首伏低,血眼通紅,喉嚨裏發出可怖的吼聲,正待蓄勢而發。


  祁川站在巨浪跟前,抬頭向上看去。


  一輪皓月已經消失,原來是雲的地方,現在都變成了雨。那不是真的雨,是浪中三萬惡靈。


  北戰神的渡海開始了。


  當然,他並沒有打算對付這隻蠱雕。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往額上輕輕一撫,凰目珠頓時靈光四射,一團銀白的光芒從珠中逸出,懸在胸前。這正是從定淵閣借出的,司風之神掌管的東風之源。


  左手托著這團銀白的東風,右手將其攬於頜下,微微合眼,薄唇念念有詞。


  他要以禦天之訣,將這自然之力與自己的靈力化煉融合。


  使得這禦天訣的,**間唯有這玉一般的神。這清凜又寂寞的神。


  嗜血之神,與天地結血契,身如水生之火,受猛雨而不滅。


  雷霆雨露,日轉星出,盡在其翻覆之間。


  風來了。


  銀光自八方而起,扶搖直上,將戰神圍繞其中。


  他的白衣隨風而動。一睜眼,長風起,繁星遁,巨浪平。


  ——北戰神禦風而立,莫說這大自在海近岸之處的三萬惡靈,就是魔界碧昆海中的九嬰凶獸,也根本近身不得。


  那蠱雕剛擺好進攻的姿勢,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和其它惡靈一起被一股力量卷入海中。


  它掙紮了好一會,才被其它惡靈拽出海麵,隻見現在的海麵風平浪靜,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原來,戰神一念之間,這片海域已然波瀾平息。快得,好像在時間上劃開了一個缺口。


  他已於空中長身而立,看了一眼腳下的海麵。赤鱬探出頭來,他竟對它笑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今日他隻想快一點渡過這惡海。


  說實話,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方才三萬惡靈的巨浪之陣,是針對他的。


  自他化身以來,從這岸邊渡海已有兩百次,但他從不記得這些惡靈。因為大自在海一旦渡過,那些關於惡靈的記憶,就會連同周身的傷痛一起消失,周身靈力也會恢複如前。


  他也曾兩百次地,對這條小小的赤鱬微笑過,但他不記得。


  現在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渡海,回去,因為……


  嗬,也許是因為現在皓月當空,而他的心裏,不知怎的,好像總有一個月亮般的人。


  無念,無作,非俢,非證。


  若,念動了呢?


  東風浩蕩,戰神騰空而起。他追著心裏的念頭,如流星般往彼岸飛去。


  那隻蠱雕,得意地笑了:“看,兩百次了,他還是看見了我就逃走。”


  對於近岸的惡靈們來說,它們的鬥海節結束了。一如既往,還是以那個好看的人逃之夭夭告終。它們互相慶祝:新的一百年開始了。


  它們不知道的是,對於它們而言,這個人的來臨是節日的標誌。而對於海中以及靠近彼岸的惡靈來說,則是真正腥風血雨的戰鬥。


  沒有歡笑,沒有期待,有的隻是屍浮萬裏,血染千濤。


  到彼岸的路程,已過大半。年輕的戰神禦著風,已是傷痕累累,渾身浴血。修長的雙手上黑血如注,那是被凶獸精元灼傷的痕跡。他的神色似乎與剛才並無不同,還是一樣清冷,隻是暗暗咬著牙,嘴角滲出與惡靈撕咬的血痕。


  他雙手緊握,還是那張冰冷清雅的臉,將神智裏的殺念藏於眼底。額上的凰目珠嗜了血,已變得殷紅。


  很近了,已經能看到彼岸了。


  山從半空起,海上生梧桐。


  一隻鳳凰看著他:“我認得你。”


  北戰神抬起手:“不戰,我放你走。否則,你知道惡靈再死一次的痛苦。”


  這鳳凰仍靜立在從海麵上淩空生出的梧桐之上,看著他說:“我說,我認得你。你額前靈珠,乃我先祖之目。二十萬年前,魔尊率妖族將領堯臨,以附禺劍殺我先祖,使其涅槃之後,不得重生。你……”


  鳳凰從梧桐上飛下:“你就是魔尊手上的附禺劍。你非人,非妖,非仙,非魔。如此妖異,你不配稱神!”


  它展翅而鳴,哀聲慟天。祁川額上的凰目珠也發出盈盈的光澤,由紅變白。


  鳳凰斜眼盯著凰目珠看了一會兒,忽然發出一陣笑聲:

  “我殺不了你,但你也活不久了,北戰神。”


  當年,為了救它們被附禺劍重傷的先祖,鳳凰一族傾全族之力,欲渡大自在海,求取靈源。


  它們組成千凰之陣,渡海時均報著赴死之心。與海中惡靈,鏖戰數年之久,前一隻戰死,則後一隻接上。


  即便如此,還是敗在已近彼岸的海中。它們滿心仇恨,成為大自在海中最凶殘的惡靈。二十萬年來,唯一的指望便是將渡海的北戰神殺滅,每次均以失敗抱撼告終。而北戰神,也總是在與鳳凰惡靈的戰鬥中,傷得千瘡百孔,靈力耗至隻剩一成。


  而這次,鳳凰沒有選擇同他戰鬥。


  它飛到空中,淒切地鳴道:“我從你額前的靈珠中,能借我先祖之眼,看到你的心底。你的心底,二十萬年來皆是空空如也。而如今,竟有一抹赤金色的光澤。先祖預言成真,這場劫難終究無法避免,我無憾了……”


  說著,展開雙翅,飛向空中。


  一團火光燃起,鳳凰消失了,星星點點的光斑掉落在大自在海中,千萬年後,將以惡靈之形再生。


  那是天地間最後一隻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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