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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蛟龍淚

  白瑉也許永遠也不會記得,在那個千頭萬緒的晚上,他做了怎樣的一個夢,又是為什麽會流淚。


  在那個夢裏,他似乎穿著自己平時不慣穿的服飾,好像是一種廣袖對襟的長衫,衣身也是淺淺的水墨色,衣襟綴著玄青色的邊緣。


  他站在河畔的亭中,亭子的棱柱之間,掛著層層帷帳。


  空氣中的濕潤青草味,讓他知道這是剛剛下過一場驟雨。河中有一艘船,似乎是在等他。


  他麵前的女子,穿著層疊飄逸的綾羅紗衣。裙裳中間的飄帶上,佩著一枚乳白的玉環。這緋色的裙裳是那樣輕盈,涼風襲來時,若沒有這枚玉環壓著,便像要飄去空中一般。


  她耳垂上戴著一對金絲籠著的珍珠,杏眼裏滿是嬌媚,但也充滿愁緒。


  “七郎,”她說,“那蘭舟來了,在等你。”


  “我知道。”自己是白瑉?還是她口中的七郎?

  亭外寒蟬正在鳴叫。


  那女子的朱唇輕啟,幾次欲開口,又沒有說話。臨了,才道:“七郎,入秋了。以後,你莫要再穿得這般單薄。”


  入秋……是了,雖然不知道這是哪裏,但聽那寒蟬的鳴叫甚為淒切,想來是天氣轉寒,它們活不久了。


  帳外的蟬聲,河畔的蘭舟,河上的煙波,還有這女子的麵容,一切一切都真實得不像做夢。


  白瑉感覺此刻自己就是這七郎,這位前來送行的女子,一定是七郎深愛的人吧。


  夢裏的七郎輕聲撫慰著那女子,無需為自己擔心。她正是這般美好年華,自己此番雖要走了,今後還有許多良辰美景在等著她。


  “可是七郎,此去經年,以後縱使有千般風情,你叫綺月同何人說呢?”


  綺月。


  這個名字讓他心頭一觸。


  是了,他第一天見到她,她就叫綺月了。在他心裏,她就是綺月,不是別人。


  現在她就依依不舍地附在自己胸前,好似要失去一個再不可得的寶物。


  “綺月……”他試探著喚了一聲。


  她從他懷中抬起頭,已是淚眼朦朧。


  真的是你,我這是要離開你嗎?我怎麽舍得呢?

  “你的千般風情,便同我說最後一次吧……”


  長亭中,帷帳輕輕落下。


  她的身量是那樣輕巧玲瓏,輕巧到能由自己輕易托起。頸邊來回摩挲的,是她玉臂柔嫩的肌膚。


  真的是入秋了,輕紗褪下,她的肌膚有些涼。


  之前的每一次,都是這樣嗎?

  他不禁想,她是不是總是會這樣迷離地喚自己七郎,七郎。


  她的呼吸裏,有藹藹煙波,那沉吟讓他迷了心竅,喘不過氣來。


  掌中的柔軟仿佛一觸即破,他想使力,又不忍心。


  這就是別離,抓不住又不想放的別離,在唇邊,耳邊肆意地撓,撓得人欲罷不能,又痛徹心扉……


  他曾答應過,不會輕流蛟龍之淚。


  可是這個夢讓他流淚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瑉才從夢裏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夜還未央,眼前的景象,又變回了破敗不堪的廢棄仙府。


  可是,接下來看到的一幕,令他震驚不已。


  他的眼前浮著一滴水珠,水珠中有許多一閃而過的影像,在不停變幻。


  白瑉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摸自己的臉頰,果然有些微濕的痕跡。


  難道這滴水珠,竟是自己的蛟龍之淚,這水珠裏的影像,就是這廢棄仙府的記憶?


  白瑉從地上坐起,揉了揉還有些眩暈的頭,伸手將那滴水珠引到自己麵前。


  竟真的是蛟龍淚,他也是第一次見自己的淚。


  細看那滴淚中,好像有個廣袖寬袍的中年男子身影。他正立於亭中的星宿輪前——沒錯,就是白瑉現下所在的這庭中,隻是當年這裏亭台流水,雅趣盎然,全然不是現在這蕭條落敗的樣子。


  那中年男子望之神情莊重,有股學士大家之風,白瑉向來欣賞這樣的人,便凝神繼續看下去。


  那男子平伸雙掌,用聚在掌心的靈力操控星宿輪,口中念念有詞,似在依據輪中星宿變幻,推演著什麽。


  忽然,他神色陡然一變,急急收掌,喃喃地道:“天劫……”


  接著,淚滴中的這男子消失不見了,出現的是仙帝隍及的臉。白瑉連忙伸手再加注靈力,讓淚滴中的片段繼續下去。


  隻是這片段甚是支離破碎,雖然看得出來是在此地發生的事情,但也隻能斷斷續續聽到隍及口中的幾個字:“夢海天劫……應劫……祝九陰……”


  白瑉大驚,他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滴淚的記憶裏聽到“夢海天劫”這幾個字。一直以來幻川便有不入流的說書人,拿所謂的“夢海天劫”吸引看客。這說法本是耍樂的把戲,無人當真,居然今日在這破敗仙府上以蛟龍淚再現,白瑉隻覺得若再細想,必是令人脊背發涼之事。


  若說從仙帝口中聽到“夢海天劫”就夠令人吃驚了,那麽接下來看到的,則讓白瑉震驚到幾欲崩潰。


  他看到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是一個和仙帝隍及容貌極為相似,身著玄甲,頭戴黑羽冠的高大男子。如果不是著裝不同,白瑉一定會以為,這就是仙帝隍及。


  這高大男子神情甚是冷漠,手中持著一把劍。


  “七星凰目……!”白瑉不由得輕聲驚呼。


  劍身七星環繞,劍柄嵌著玉色的凰目珠,正是附禺劍。


  那麽,這持劍的男子,便是附禺劍的主人……


  魔尊,祝九陰。


  還未來得及思索,下一幕,祝九陰將附禺劍,刺入了那個推演天劫的男子的心口。


  劍鋒騰出的黑氣,將他圍繞起來,這男子看起來隻能勉力支撐,被附禺劍傷及心口精元,眼看著就要灰飛煙滅了。


  突然,他拚死發力,雙手攀住劍鋒,仰天長喝一聲,附禺劍頓時迸發出電光般的星火,似是被注入了什麽,忽然紅光一現,不過隻是轉瞬即逝,連持劍的祝九陰也沒有發現。


  白瑉從淚滴中旁觀,才注意到附禺劍的變化。


  祝九陰將劍拔出,那男子已是奄奄一息,周身泛起幽光,這是行將羽化的跡象。


  這時好像有女人的聲音響起,祝九陰連忙收起附禺劍,匆匆離開了。


  那男子的身體已經羽化了一半,變得透明,隻見他掙紮著抓住了什麽東西,霎時間,又是紅光一閃……


  白瑉正要護住淚滴,看那紅光中的是什麽東西,突然東方亮起一點光來,那淚滴便瞬間化成霧氣,消散了。


  原來蛟龍之淚隻有在夜晚才可複原記憶,待得黎明便會消散。


  白瑉站起身來,怔怔地走出門去,回頭望著這破敗仙府門前的牌匾。


  “大司命……”他喃喃地道,“原來你並非自願殞身,而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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