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老神仙
“幼稚。”關關看著他哭笑不得。
那螢火童子飛得歪歪扭扭,好像在聽這兩個人的對話。
很久以前的大召民間,的確有妖怪討口封的說法,不過……那乃是說給沒有親眼見過妖的人聽的玩笑故事,或者是講給小孩子,防止他們隨意與陌生人交談的警鍾。
但是妖亂以來,凡人對“妖”的想象早已超越了“討封”這種小事。
妖很暴虐,人們有理由相信,他們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並不需要先過問凡人。
“關關?”司馬粼見她沉思不語,以為自己開了一個很沒水平的玩笑。
“司馬粼,”她臉色確實變得正經,“我且問你,你母親……真的是妖嗎?”
還沒等他答話,她又急著補充道:“不許說謊。”
嗯?
她的樣子……突然讓他想起了某種味道。
又或者是,這個話題?
……不許說謊。
味道,從來是最難以保存的記憶。但她這嘟嘴蹙眉的樣子,竟真的令他聞道一陣花香。
那不是他在這個世界聞到過的任何一種花的香味,帶著時間起點的迷離,仿佛從混沌中拚湊而來。
而她的輕輕一推,把他拉回了現實。
“司馬粼,我問你呢。”
好吧……她是為何覺得,可以對自己這般沒大沒小地說話呢。
“關關,我娘是妖,也是師父告訴我的。至於……她自己知不知道,我無法確定。”
“你隻是聽你師父說的?”關關皺著眉,歪著腦袋,“那有沒有可能,是你師父弄錯了,你不是妖?”
“半妖。”
“好……有沒有可能不是半妖?”
“你……”他想問她是不是就這麽介意,他是半妖。
想了想還是沒問。
她隻是一個江湖女子,眼界總有局限。
她討厭妖,毋庸置疑。而現在她卻問,有沒有可能,自己和妖,並無關係。
“再過五日,你就會明白了,關關。”他說。
“五日?”
她還想問,但螢火童子突然在空中跳騰起來,好像想說什麽。
“它怎麽回事?”關關問道。
“到了,”他說,說著拉起她的手。
確實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山頂,可……這光禿禿的山頂,兩邊隻有陡崖,哪有仙居的樣子?
“往下跳。”
還沒來得及叫出口,忽然就被他攔腰抱起,往山崖下縱身一躍。
乘著風的感覺,好像鳥在天空中飛翔。
螢火童子也化成一團淺淺的光暈,似乎護在兩人身邊。
為了不掉下去,她隻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
“這樣扯著,是想讓我衣冠不整地去見師父嗎?”
她想了想,趕忙放開了衣領,心不甘情不願地摟住他的脖子。
不待五日後,他這就又一次給了她一個半妖的證據——
凡人哪會飛?
到了穀底,螢火童子又收回成了小小的如豆般的一顆。
穀底竟是層層的雲霧,仿佛是另一處的山巔。
雲中是一口清潭。
這裏……倒確實像神仙居住的地方。
隻是渭山腳下,哪裏有這口潭水?
“這裏是……”
司馬粼狡黠地一笑:“見了老神仙,記得磕頭。”
“……哦。”
螢火童子不知什麽時候悄悄隱身了,那輕輕的吱吱聲已在耳邊消失,許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務,也要回巢補眠。
“過來,踏在這裏。”司馬粼指著雲霧中的一隻小小竹筏。
關關雙腳一點,便落到竹筏之上。
那竹筏將他們帶到清潭對岸,隱約看見那霧中果然有一座獨屋,一看便是隱居高人。
隨著竹筏越來越接近那小屋,關關感覺身體裏有一股氣息越來越充盈。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氣息,隻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那股氣息在她身周繞來繞去,就像睡了一個美美的覺,醒來之後那般精力充沛。
說起睡覺……她的確好幾天沒睡過安穩覺了。
竹筏到了對岸後,司馬粼便領著她進屋,也不打招呼。
這小屋中物事十分簡單,幾乎可以說是空空蕩蕩,但關關進了此間,卻感覺說不出來的充實。
“來了。”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白發的老者從煙波浩渺處走來,關關驚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老的人。
凡人所能想見的極壽,不過一百之數。雖是亂世,百歲高壽的老人,關關也是見過的。
他們大致是如何蒼老,也是她可以想象的。
而眼前這個老人,老得幾乎像一具骷髏,仿佛隻有一身骨頭與幹皺的皮。
“坐。”老人說,聲音倒與一般老人無異。
“見過師父。”司馬粼恭敬地道。
關關也連忙拱手作禮。
“好,這女娃是——”
當看到關關,老人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凹陷的眼窩裏一雙渾濁的瞳仁注視了她好久。
半晌,他才把剛才那句問話補完。
“——是誰?”
“是滄浪盟想要的人。”司馬粼道。
“什麽?”關關從座中驚起,“你意欲何為?”
“孩子,坐下,”那老者道,“我看看。”
一雙老眼打量著她,若有所指地道:“思玄教聖女……是麽?”
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在問他自己。
“關關,我與滄浪盟有約,若我能娶得思玄教聖女,為他們除了一個對手,他們便能為我在哈遲狼族之間周旋。”司馬粼解釋道。
這……倒是能說通。
可昨晚的……
“那幾個蛇女……?”
“對,並非全是忠於炎齊。有兩個是滄浪盟的奸細。”
許是怕師父聽了去,他又湊近她耳邊:“所以,演戲要演得真一點,原諒我不能事先告訴你。”
關關臉一紅。
不過……
“所以呢?”她不解,這和今日來見他的師父,有何關係?
“你呀……”司馬粼搖了搖頭。
那“老神仙”倒是心照不宣地笑了。他朝關關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前來。
關關坐到他身邊,隻覺得之前感覺到的那股充盈之氣更盛。
難道真的是神仙?
關關向來討老人家喜歡,這老人現在也是眼含慈愛地看著她,將雙手有點顫顫巍巍地舉起,結了一個印迦。
忽地,關關隻覺得手臂內側一陣刺痛,好像是被什麽東西灼傷了一樣,腦中幾個快得看不清楚的片段閃過——好像是昨夜的乾歡殿。
是錯覺嗎?那老者竟欣慰地一笑。
更神奇的是,關關原先披散的頭發,這時竟自己往上飛起來,自動挽了一個發髻……
“嗯,”司馬粼點頭道,“確實有點兒新婦的感覺了。多謝師父。”
“這障眼法,定能蒙過滄浪盟的眼睛。從現在一直到花燈節,障眼法都不會消失,可保萬無一失。”那老人說道。
隔著袖子,關關以極微小的動作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內側,卻驚覺——
她的守宮砂沒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姑娘放心,隻是障眼法。我這徒兒旁門左道的主意最多,這次,便勞煩姑娘與他一起守護大召安寧。”
守護大召安寧?
若是幾日之前,關關實在無法將這幾個字,和南良王司馬粼聯係起來。
“生逢亂世,身不由己,”司馬粼壞壞地一笑,“愛妃,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此事隻有神仙能幫我們。”
關關不置可否。
之後,司馬粼讓她獨自在清潭邊呆了一會兒,自己和師父又單獨商議了足有半個時辰。
拜別了師父,司馬粼又帶著她縱身躍上回了山頂——
她實在想不明白,既然能一躍而上,來時為何要用腳力?
以及來的時候為何騎馬呢?
清潭之畔,老人背手而立,發出一聲滄桑而有些哽咽的感歎:“凡間亂世,你竟真的嫁給了個‘昏庸君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