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花與葉
這幾日,在哈遲狼族的幫助下,潛伏在卞都四周的炎齊蛇族被一繳而光的消息,在卞都不脛而走。
生活在卞都的貴族,無不心情複雜。
這複雜裏,自然是三分擔憂,壓不過七分輕鬆。
自天下妖亂以來,大召國不斷南遷,至此清洹河畔的卞都,才勉強安定下來。
這些貴族門閥子弟,蒙祖上陰德,生來便坐擁廣廈千萬間。
一個個嬌生慣養,吟詩作對還行,要說帶兵打仗,開荒種地,那可是要了他們的小命。
更別提……抗妖之事了。
這年頭的公卿子弟,無不將每一天都當作末日來過。
直到近年以來,妖族混戰,勢弱的妖族一個個消失,除了那最可怕的蛇族和狼族。
炎齊的蛇族雖然數量比不過狼族,但其成妖之後,上可飛天下可遁地。
這東西南北各四十裏的卞都城,地底下隻怕要被蛇族挖成篩子。
那三重宮牆禁苑,縱使再如何壯麗巍峨,殿閣崇偉,也防禦不了空中盤踞的蛇妖。
而西南的哈遲狼族,數量更是蛇族數倍之多。
傳說狼妖有兩條命,打起仗來是不要命的。
凡人與狼族開戰,便等於送死,還別提現在江南的土地裏,已經種不出什麽莊稼可充軍餉了。
所以,一個正常的士族子弟,此時應有的心態,都是寧願將家產揮霍在吃喝玩樂上,也不願去考慮明天。
要怪就怪自己生不逢時吧。
不過眼下,狼族居然以一隊死士,一舉將蛇族殲滅,大召國一下從朝堂到民間,無不暗暗歎服狼族的實力。
“兩條命的妖族,戰鬥力確非凡人可比。”
“遠水也救得了近火呀,狼族竟護了卞都太平。他們是何居心?”
“管他是何居心,狼族不願看卞都被蛇族毀掉,這深意,你品品。”
一時間民間談資無數。
當然,這一切都是一個來自皇室的計謀。
蛇妖並非狼族所除,不過經過代持國事的大召皇後,與哈遲狼王的協議,這個功勳,狼族卻之不恭。
狼族與大召皇室之間千絲萬縷的聯係,通過一個江湖門派,早早的就建立了。
除滅蛇族後,大召更是露骨地表示,要與哈遲狼族二分天下,“共通貿易”。
甚至闊氣地要贈送幾座周邊水草尚肥美的城池“作為答謝”。將城中凡人盡數遷出,以為狼族所用。金銀美女更是不在話下。
狼王封先認為,這個便宜,撿得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
大召的國力雖弱,卻算是死而不僵。狼族即使可以舉國之力拿下大召,但這麽多凡人百姓,狼族並無能人可以治理。
自然,大召也不會輕易惹怒狼族。
兩國若能相安無事,大召便可靠著狼族,對付尚存的其他妖族。這些妖族大多勢力微弱,避世隱居,並非哈遲狼族的對手。
而狼族也可以借此時機休養生息,將那清洹河畔的詩詞歌賦,也學一兩首過來,何樂而不為?
於是,這次大召皇後邀請狼王及其親眷、功臣前來卞都同慶,狼王封先欣然應允。
這個消息,也和狼族剿滅蛇族的消息一樣,在大召被傳開了。
明麵上,因狼族的保護而又是割城又是送禮,還將狼王請入卞宮,這事放在以往,這在些衣冠楚楚的朝臣、士族心裏,必定是莫大的恥辱。
然而實際上大召的國民是如何看待此事的,看看此時清洹河邊的燈紅酒綠便知道了——
皇後下令,清洹河畔花燈大擺七日,暢舞歡歌,特許街市。
東傍渭山,南枕清洹,妖禍戰亂打不到卞都城。
即使是在這其他地方的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亂世,卞都城內仍是絲毫不顯蕭條。
清洹兩岸的手工作坊和商業裏肆本就星羅棋布,街市赦令一下,小商小販皆一湧而出,都想借著這七日燈會,順一把達官顯貴、士族公子的東風。
受夠了末日陰影下的煎熬,這下也許能博個幾年的太平,卞都城裏,這就慶祝起來了。
——————
入夜時,河畔賞燈的遊人如織。
這種熙熙攘攘,不知怎的,倒讓關關想起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比卞都更要繁華喧鬧。
兩岸之間,也有一條倒映著歌舞升平的河流。
隻是她不記得,是在哪個夢裏見到了那座城。
她本瞧不上卞都人鋪張靡費又時常要附庸風雅的態度,隻是因為那個夢,對此時張燈結彩的卞都竟更有了幾分好感。
關關今天並不是一身紅衣的俠女打扮,而是穿著一襲條紋間色的折襇裙,司馬粼則籠冠大袖,與之相襯。
任何人,在這摩肩擦踵的人群裏,看到這兩個衣著貴氣的年輕男女,都不會懷疑,這定是哪戶高門大姓新婚燕爾的少爺與夫人,正執手同遊,親密地竊竊私語。
而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東宮,和他並無夫妻之實的,名義上的太子妃。
“關關,你看那些個花燈的圖案,是不是很特別?”
司馬粼指著路旁槐樹下一處陳列著各式小花燈的鋪子。
關關於滿眼閃爍的大小花燈間定睛看去,那是一個打扮頗有些怪異的手工匠人,麵前掛著約三四十盞點燃的花燈,皆是暗金色的底紙,描著類似的圖案。
有的是鮮紅的花冠,血紅的花瓣反卷,有如龍爪。有的則是叢生細長的青綠色的花葉。
不過每盞燈上都是或是隻有花,或是隻有葉。
“這個花燈……是彼岸花?”關關問道。
世人皆知,彼岸花是自願投入地獄的花朵。
在這歡慶的時節,多數花燈都做成喜慶的形狀,或畫上吉祥的圖案,而這個奇怪的手工匠人,倒是獨具一格。
不過不得不說,他所製的花燈,確實精巧別致,那一朵朵彼岸花,像是盛開在眼前似的,叫人移不開眼。
“你喜歡的話,我買給你?”司馬粼問。
“可是……”關關猶豫道,“這種花,花葉永不相見,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你看,這花燈雖精美,他卻一個都沒賣出去,不是麽?”
司馬粼笑道:“你若是擔心與我花葉永不相見,那還不好辦?”
說著,便拉著關關的手,走上前去,問那個穿著奇怪的匠人:“這位先生,您一定帶著丹青妙筆吧?”
那匠人不冷不熱地點頭:“既然靠這門手藝過活,筆自然是不得不帶。是不是丹青妙筆,不好說。”
司馬粼對這匠人倒是頗為恭敬:“能否請先生破例為我家新婦,在這花莖上添上幾筆,好讓這花葉相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