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片寂寂中,繡鞋踏上木板的聲音越發響了,這裏久無人氣,地板都有些朽壞,若要維護,隻得將那朽壞的挖去,重新填上新的來。


  “一願阿兄善待我身邊人。”


  她有些吃力地一步步走上台階,習武的身子怎麽可能弱成這樣,這無力的症狀就是出現在那杯茶之後,想來是皇兄不放心,連那杯茶都做了手腳。


  “二願江南冤案得以平反,還陸景淮滿門清白。”


  多好啊,所有的都算到了,以後就算有人借著那事做由頭,皇兄也可以狠得下心來了。


  “三願皇兄,在我走後,百歲無憂,歲歲平安喜樂,永享大齊山河萬裏。”


  聲音越來越小,可他也聽完了全部。


  到了觀星閣頂樓,空闊兩室,外麵鋪著回廊,這裏確實是皇宮之內最高的地方了。


  來到了這裏,地上的人也變得渺小起來。


  許紹他們已經也繞到了可以看清這裏的地方,那片花圃開得如火如荼,她記得有木芙蓉,金花茶,蟹爪蘭還有外邦進貢的洋薔。


  她這一生,不得母後及皇祖母的喜歡,父皇那般寵愛她也隻得辜負,舍棄了忠心她的明部暗曲十六坊,可卻也促成了忘姑與劉福允,給予了許多部下一個好歸宿,如今隻剩下阿難,還有陸景淮,跟她青梅竹馬,共渡十二載春秋的小和尚。


  本來答應的他親手平凡江南冤案,也答應他永遠都要好好哄著他。


  可她已經沒時間了,皇兄在父皇新喪的第二日就已經容不下她了,不來摘星閣,還有身上的軟骨散,亦有持了凶器許邵虎視眈眈,也有拿了長刀和弓弩袖箭的侍衛,最重要的是什麽呢,她的皇兄在拿命逼她做一個了斷。


  這麽些東西加起來,隻要一個失手,看吧,多簡單。就算這些都躲過了,帝王停靈二十八天,總有她躲不過的時候。


  所以還不如趁現在,自己走了,阿難就不必陪著。


  隻是阿兄,這般踩著我的屍骨上位的你,怕是一輩子也不能喜樂了。


  沉悶的墜地聲傳來,許邵的手緩緩放下。


  摘星閣隻台基就有十二米,其上七層,總算下來近三十米,她服了軟骨散,跌落時後園不知何時被圍欄圍上,攸寧看到了那極速跌落的身影,他很清楚,如此長時間的藥效下來,便是武功再強,身體再好,亦或是服了假死藥,從那麽高的地方毫無掙紮地摔下來,是再沒有機會的了。


  “罪臣許邵!愧於先長培育,做出了背主之事,如今大仇得報,再無臉苟活!今,引頸自裁!”洪亮的聲音伴著內力,已是可以讓徐徐跟來的宮使,位居重位的大臣聽到。


  攸寧沒管那些,邁了步子,卻差點將自己絆倒,踉踉蹌蹌走到圍欄邊,看到浸滿了血色的身影,心口突然疼了,哆嗦著嘴唇說:“長公主崩”


  “長公主,崩”


  “長公主!崩!”


  本來越發昂揚的聲音,到了最後那一聲,反倒低了下來,聲音打著顫,抖著旋,直到消散了也沒再等來那一聲阿兄。


  他的阿瑤,直到看到他才閉上了眼。


  阿難被帶到宮裏來時,還不知道齊光的消息,這一路舟車勞頓,未曾停歇,如今回了扶搖宮,殿下的心願也算了了,隻是希望殿下能見到皇上最後一麵。


  哀哀喪樂隱隱綽綽地在耳邊響起,想到那糊塗帝王的一生,阿難抱緊了手中的匣子,真是一筆糊塗賬。


  “秦大監這不是宣政殿的那條路嗎?”阿難心中有些疑問,卻並未埋著不說,這領路的秦如海是自小就在攸寧殿下身邊伺候的,他們兩人之間也算有些交情。


  “殿下說,讓您先來宣政殿。”秦如海這話說的模糊,是哪位殿下,他並未言明。


  “這樣啊。”阿難亦是不疑有他。


  到了宣政殿,恰巧吏部尚書府的小公子林翰飛從裏麵退了出來,看是阿難,眸中滿是差異震驚。


  這人也是老相識,暗曲裏的一個小掌事,暗曲是不露人前的,也難怪他能回來。如今殿下不想著多爭搶,阿難自然不會與這小掌事相認,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南尚宮到!”秦如海提起聲來通報,他家殿下不喜歡身邊跟太多的人,難免他就得累一些,傳人跑腿遞茶端水,什麽都得做一些。


  阿難心裏一怔,便知道了裏麵坐著的人是誰,大皇子攸寧啊。


  “參見大皇子,大皇子萬福金安。”阿難捧著匣子跪下,一上來就是大禮,這算是對未來新皇的表態,她的態度代表了齊光殿下的態度,這位殿下一向是心思深沉,如今慎重些總是沒錯的。


  “起。”攸寧眉目微沉,抿著唇,等著阿難開口。


  “殿下,這是今年的碧雲履,裏麵有小莊師傅的印信,以後每年憑此去取就可以了。”阿難捧起手中的匣子。


  攸寧肩膀一送,“您已經知道了?”阿難是宮中老人,他對阿瑤身邊這些資曆深厚的老人向來有些尊敬,更何況,阿難曾經救過他們的命。


  阿難有些愣怔,心口突突跳起來,她抬頭看向坐在高案上的攸寧,見那人嘴皮子一動,上下輕碰之間說道:“阿瑤已經故去,南尚宮莫要太過”


  高階之下,阿難手中的匣子摔落,鬆鬆開了一隙,碧華流轉,宛若天上的霓裳,不似人間常物。


  阿難回過神,這暗中撕扯的一切,一瞬間明了於心,淚水在不知道的時候就淌滿了一臉,想她的阿瑤赴死之時必定是坦蕩的,可那該有多疼啊。


  心痛至極,思及近日種種,千萬種情緒翻作一團,順著這一團烏糟,無力癱坐下來:“先帝新喪,不滿七日,您便如此心狠,連這段時日都不肯多等嘛!她新作了了無,在天虞山給自己找好了風水寶地,遣散了明部暗曲十六坊,全都是為了讓您安心!您便連讓她給自己父皇守喪的機會都不給!生生要把這一團的惡心汙糟捅到她麵前才罷休是嗎!”


  攸寧垂著頭,他還沒帶上冠冕,聽著南姑姑的話,握緊了手上的那枝桂花,是呀,怎麽就非得這個時候呢,最少也要等到桂花謝了呀,怎麽就非得在桂花開的時候呢?


  ~~~~~~~~~~~三日後~~~~~~~~~~~

  “承德二十年末,先帝崩,國喪之際,中郎將許邵持匕欲刺太子攸寧,公主齊光以命換之,德善勇兼備也。待太子得脫,有金甲衛擒許邵,當即伏法,誅九族。時人歎曰:“縱是驕奢淫逸富貴花,亦有忠君報國丈夫心。”陛下,您瞧這便是如今的”秦如海不敢再說,跪在案下,雙手呈上那張紙。


  明德帝卻說:“退下。”


  這封時文,並不是文采最好的,確實傳誦最多的。


  “是。”


  他已不是太子攸寧,他已經繼位成了皇帝,滿朝文武從此隻跪他一個人了可是,他腦子裏卻時常冒出她最後的那一句話。


  “皇兄我從沒想過與你爭搶。”


  她的靈位停在了扶搖宮,這本是逾製,可是他還是讓停了。


  水晶棺裏的人,沒了生機,冰冷冷地躺在那裏,太後走了,承德帝的班底已被清算,許邵也永遠閉上了嘴,那個秘密也許隻有她身邊的人清楚了。


  可是那本該提在心頭的鍘刀,如今換成了一塊石頭,沉沉壓在了他的心口。


  普天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已是變無可變的事實,驕奢淫逸的齊光公主走了,天下黎民都鬆了一口氣,苛刻暴政的承德帝走了,所有百姓都擁戴他這個明君。


  可是

  偌大上京,再無一人真心念一句,皇兄安好,齊光便心安。我要皇兄長命百歲,坐擁無上權勢。


  可是阿瑤,你的皇兄,並不是徹徹底底的仁君,他是卑劣小人,陰險狡詐,而且必將一生惶惶不安。


  是的,他很清楚,天下所有人唯獨阿瑤最不可能跟他搶,可是他怕就怕,所有人都逼著齊光,來跟自己搶。


  “陛下,有人遞了長公主的信物。”


  回過神時,天色昏暗。


  阿難被帶到宮裏來時,還不知道齊光的消息,這一路舟車勞頓,未曾停歇,如今回了扶搖宮,殿下的心願也算了了,隻是希望殿下能見到皇上最後一麵。


  哀哀喪樂隱隱綽綽地在耳邊響起,想到那糊塗帝王的一生,阿難抱緊了手中的匣子,真是一筆糊塗賬。


  “秦大監這不是宣政殿的那條路嗎?”阿難心中有些疑問,卻並未埋著不說,這領路的秦如海是自小就在攸寧殿下身邊伺候的,他們兩人之間也算有些交情。


  “殿下說,讓您先來宣政殿。”秦如海這話說的模糊,是哪位殿下,他並未言明。


  “這樣啊。”阿難亦是不疑有他。


  到了宣政殿,恰巧吏部尚書府的小公子林翰飛從裏麵退了出來,看是阿難,眸中滿是差異震驚。


  這人也算是舊人,暗曲裏的一個小掌事,暗曲是不露人前的,也難怪他能回來。如今殿下不想著多爭搶,阿難自然不會與這小掌事相認,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南尚宮到!”秦如海提起聲來通報,他家殿下不喜歡身邊跟太多的人,難免他就得累一些,傳人跑腿遞茶端水,什麽都得做一些。


  阿難心裏一怔,便知道了裏麵坐著的人是誰,大皇子攸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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