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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托付

  “阿朗,老師這一輩子,要說有什麽遺憾,那就是膝下無子,難免冷清”


  夜深人靜,歐陽院長躺在病房裏,不由生出許多感慨。


  “尤其是像如今這樣境遇,便更覺得淒涼。要是沒有你在,你師母一個人,哪裏做得好這些!”


  高朗聽了這話,沒有吱聲,隻是低頭笑了笑。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老師不是凡人,不會在意這種凡俗的事。


  “你要真是我的兒子就好了!”歐陽院長瞧著他,又說了一句。


  “老師,你是怪師母嗎?”高朗聞言忍不住問。


  “我從來沒怪過你師母,實際上,不能生的人是我。”歐陽院長搖了搖頭,然後說:“是她無怨無悔陪了我這大半生,我既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去怨她。”


  “老師……”高朗聞言一愣,總覺得他是話裏有話。


  “你師母是個好女人,”歐陽院長歎了口氣,喃喃道:“我從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個好女人……”


  這話,既像是在對高朗說,又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高朗聽了這話,不由好奇,便問:“老師,你和師母是怎麽認識的?”


  “我和你師母?”歐陽院長一聽這話,眼神溫柔了,他瞧著窗外的夜色,有一會兒才說:“我們是在大學裏認識的,在圖書館裏。我記得那天,她係著一條紅圍巾,頭發束在背後,眼神像憂鬱得多瑙河……”


  “師母年輕時是那樣的?!”高朗有些不敢置信。


  在他的印象裏,師母溫柔堅強,是像大地一樣溫暖的女人。


  “是啊,她是我的第一個病人。”歐陽院長點了點頭,說:“她總是那麽憂鬱,心裏似乎藏著說不完的秘密,我被她這種氣質所吸引,一心想要把她的憂鬱治好。”


  這些話很浪漫。歐陽院長的語氣很溫柔。看得出來,他對妻子,有真切的愛。


  “您做到了。現在的師母很快樂也幸福。”高朗說道。


  “但願吧,可我知道她有一個心病,她從來不提,可我知道。”歐陽院長的神色凝重起來,瞧著高朗說:“阿朗,我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好嗎?”


  “老師,您隻管說,隻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竭盡全力!”高朗聞言坐直了身子。


  這間病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們四目相對,高朗從沒覺得自己和老師的心,貼得像現在這麽近過。


  明天他就要動手術了,雖然不用開顱,但隻要是手術,就總會有風險,歐陽院長這會兒,頗有些“交代後事”的意味在其中。


  “阿朗,我明天就要手術了,如果情況不好,以後還請你一定要多多為我照顧你師母。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最喜歡的就是你了!”歐陽院長抓著高朗的手,一本正經地說。


  “老師,這隻是個小手術,我保證,你一定不會有事的!”高朗聞言,心裏也不是滋味。


  “不,我要囑托你的,並不是這件事,”誰知,歐陽院長卻搖了搖頭,說:“這次的事,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阿朗,你知道嗎?其實你師母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什麽?!”高朗一直以為,老師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因為師母那天在沈醫生麵前心虛的神色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是的,她下鄉插隊的時候,曾經生過一個孩子,”歐陽院長點了點頭,說:“這些年,我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件事,也許是因為自私,所以在她的麵前,我從來沒提起過。她瞞著我,我也心甘情願的被她瞞著……”


  “既然是這樣,那又為什麽突然要提起?”高朗越發覺得莫名其妙。


  這麽多年,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師母不能生育,老師對師母不離不棄,可現在看來,真相和表象之間,還真是謬以千裏!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她走多久,我怕自己先她一步走了,她孤苦伶仃,連個照料的人也沒有,”說著,歐陽院長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神情變得痛苦起來,“我還能為她做什麽呢?我一定要幫她把孩子找回來,隻有這樣,我將來才能安安心心的閉眼!”


  “老師,你是要我幫師母找孩子?”高朗這時終於明白了他的用意。


  “是,阿朗,你師母是在徽州插的隊,就是你那個地方,”歐陽老師點了點頭,又說:“你最近不是剛好在徽州嗎?你幫我找一找,找一個和你一樣歲數的孩子。”


  “師母在我們那裏插隊?孩子和我一樣大?”高朗更加覺得錯愕。


  “是啊,這些年你師母總是特別照顧你,這本身就是一種代償心理啊!”歐陽院長瞧著他,說:“你是徽州來的,又和她的孩子一樣大,她無形中,很容易把母愛投射在你身上!”


  話說到這裏,一切似乎真相大白了。


  高朗此時再回想師母對自己那種種的好,竟有一些吃味,甚至是嫉妒起了師母那流落在外的兒子!

  “你師母嘴上雖然從來不說,可隻要看她對你的那份好,就知道她有多在意自己的那個孩子了……”歐陽院長見他不說話,就又補充了一句。


  “既然這麽在意,當初又為什麽會拋下?”高朗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那個謎一樣的父親!


  他其實還有半句話想問的,可又覺得畢竟是師母,不能太冒犯,所以沒問。


  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老師不是不能生,如果師母此刻兒孫繞膝,她還會不會想起那個被自己拋下的孩子?還是早已像當初拋下他時那樣,已然決絕地將他拋在了腦後?


  人心是經不起揣測的。很多事情,難得糊塗才會有快樂,若事事看得明白通透,你隻會覺得恐懼!

  師母是這樣,老師又何嚐不是?

  如果他自己兒孫繞膝,現在還會不會去提這件事?又或者,應該這麽問,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不能生,他會不會這麽心甘情願的被師母騙這麽多年?


  他早就知道了師母有過孩子,卻從來不提,為什麽?左不過是因為擔憂。至於擔憂的是什麽,隻怕也一樣經不起深想。


  可你若因此就認定了他們都是自私的人,卻又好像不對。


  他們都是極好的人,不論是在別人眼中,還是事實上,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好人。


  可再好的人,心裏也一樣會有陰暗麵,這才是常理。


  “我們那個年代的事,總有很多無奈,”歐陽院長大概是聽出了高朗口中的責備,於是又說:“她從前的那些事,我知道的也不十分清楚,你可以去問問沈明,他們是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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