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爭吵
“阿朗,你怎麽一直沒告訴我們,你自己是精舍的孩子啊?我和你老師還以為,你父母都是在家務農的呢!”
師母拉著高朗的手,輕聲問道。
“師母,這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有什麽值得說的呢!”高朗低著頭,臉上的神色明顯有了變化。
“這也沒什麽,人又不能自己選擇自己的出身。”師母聞言心裏不由有些愧疚。
“也許吧。可小孩子的世界,並沒有那麽和善。”高朗歎了口氣,說。
“是委屈你了。”師母話裏有話,其實高朗會經曆些什麽,不用說,她也知道。
“我小時候,我們班上的同學經常笑話我,說我是高仙姑的孩子,不應該上學,”高朗神色黯然,接著說:“每次我考出好成績,他們就會問我,是不是我媽在家問神,給我透題了。還問我有沒有多喝些香灰|水。”
“他們這麽說?”師母聞言,有些心疼。
可她轉念有一想,卻又覺得合理。
當初破|四|舊的時候,道家首當其衝,就受到了很大的批判和衝擊。
且不論其他,就光是迷|信這頂大帽子,就已經一杆子打翻了一整船的人。
那個年代,是瘋狂的。是非對錯都被一刀切,沒有人有那個閑工夫去科學辯證。
一旦被判定為迷|信,那這一輩子,這頭,隻怕就都抬不起來了!
道家的知識包羅萬象,博大精深,當時卻被狹隘地判定為喝|符|水、吃|香灰、裝模作樣跳大神,這本身,對傳統文化,就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這種傷害,對大人而言,有時都是難以承受的,更何況是高朗這麽大的孩子?
在他人格逐漸形成的那段日子裏,他所受的校園欺淩,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他是被毀損的孩子,他在外頭受到的一切傷害,都隻因為他是香堂的孩子!
這種傷害,使得他越來越恨自己的出身,恨香堂,更恨自己的母親!
“你為什麽就不能和別人的媽媽一樣,去種地、去打工,哪怕去賣菜、撿垃圾,也比你現在這樣好!!!”高朗不止一次這樣對母親咆哮。
“你為什麽要來學校接我?沒有你,我會過得比現在更好!至少沒有人會因為你而笑話我!!!”
“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麽?這些泥菩薩能幫你什麽?它能讓我不被人欺負嗎?能讓每個人都把我們當成正常人嗎?”
“你天天燒香!天天燒!天天燒!有什麽用!我在學校被人欺負,你知道嗎——”
十幾歲的高朗歇斯底裏,在香堂裏發瘋一樣的咆哮,把神壇上的東西都砸成了稀巴爛!
“阿朗,阿朗……”高良娣哭著喊他,想要解釋,卻又插不上話。
“你為什麽要生下我?你們不是出家人嗎?出家人為什麽還要孩子?我情願從沒有到過這個世界上來!至少這樣,我不會想現在這樣痛苦,你也不會覺得是折磨!”
他不停地哭訴,把供果和香燭全都踩到了地上。
“誰要你生我的?我叫你生我了嗎?你為什麽要生我?……”
“阿朗,媽媽的好兒子,媽知道你委屈。可媽媽有媽媽的使命……我不能,我不能做別的。你外婆不在了,你是媽媽唯一的親人……”高良娣淚流滿麵,有滿腹的委屈卻不能說。
“你說我是你唯一的親人,那你為了我,你把這香堂關了啊!我不喜歡你開香堂!你倒是關了啊!”高朗逼|她。
“除了這件事,媽媽什麽都答應你!”高良娣哭著說。
“那好,我們搬家!我們離開玄元街!”高朗又說。
“我答應過你外婆,要永遠守在這裏的。”母親搖著頭,哭的泣不成聲。
高朗聞言,冷哼一聲,氣得發抖。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最愛的,就是你自己!”說著,他奪門而出,再不理身後高良娣的哭喊聲……
這樣的場景,在那段歲月裏,幾乎天天發生。
他隻要在學校受了氣,回家就會發好大一通脾氣,也不理母親。
那時候的他,覺得一切都是母親的錯,所以把一切的委屈和憤怒,都轉移到了母親的身上。
現在回過頭來想,他才感到深深的懊悔,然而,一切卻都已經來不及了,母親不在了,一切已造成的傷害,都已不可挽回。
“阿朗,我和你老師,我們倆並不是迂|腐的人,這一切不是你的錯,那個時代,有許多的痛苦、許多的無奈……”高朗的講述讓師母難過。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初見他時,他的自負裏總帶著一種擰巴和自卑。
“我知道,”不等師母說完,高朗就接過去說:“我很後悔沒有好好對我媽,我為了旁人那些無關緊要的目光,傷害了最愛我的人。我現在回過頭去想,我的日子尚且這樣艱難,那我媽媽,豈不是更難過?她承受的東西,遠比我承受的,要多得多!”
“你那時候還小,”歐陽老師這時候終於開了口,他瞧著高朗說:“一個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遭受到這樣的欺|淩,你還能成長得這樣好,已經是一種奇跡。”
“那是因為我媽。她給了我足夠的愛和包容,”高朗的鼻子有些酸,他瞧著母親的相片,喃喃道:“你們永遠無法想象,她為我作出了多大的犧牲。這個世界上,她是最愛我的人,而我,永遠是傷害她最深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