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山海可平
“子姬——你冷靜一點好嗎!!!”
見她離開,顏宗文還想去拉,可誰知,他的動作卻沒有自己身後的人快——他的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自己的肩上就突然多出了一隻手來!
這叫他頓時一驚,條件反射似的,直接一把拽住那手,抬肘便去擊那人的側腰,兩人不由分說就要幹起架來。
那是戰爭帶給他的後遺症,自從下了戰場,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沉默、陰鬱,不見笑容,脾性也比從前有了更多的戾氣。
“是我!顏大人!”好在,對方並無敵意,第一時間就報了身份。
來者是龍武大將軍的親信!很明顯,他們的計劃已經開始了!
“你怎麽追到這裏來了?”顏宗文一見他便嚴肅起來。
“吐蕃使節已經就位了,”那親信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兵卒們都已經埋伏下來,隻等那楊賊的車馬經過了。還請大人速速與我回去!”
“這……”顏宗文聞言不由抬頭看了一眼日色,隨即有些為難地說:“你等我片刻,我馬上就來!”說罷,便朝著子姬離去的方向張望,誰知,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消失在了四散奔逃的難|民中!
“子姬!”顏宗文的心驟然一緊,他慌忙拔腿往人群裏跑,還想要去截住她,可結果卻一無所獲,什麽也沒見著!
“大人,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出發吧!”侍從不知道他在找什麽,隻以為他是有些心慌,於是立刻盯了上去。
“我侄女不見了!”顏宗文煩躁不安,回頭就朝他吼了一句。
“您侄女?”那親信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便吃驚地問:“可是那崔將軍的……”
“正是!她不聽我的勸阻,執意要去潼關!真是要了命了!”顏宗文心裏亂成了一團,怒不可遏。
“這倒是個烈女!”親信聞言也歎了口氣,隨即說道:“大人不必憂心,咱們先回去把大事做了。至於顏姑娘,我這就撥一隊人馬去追,大人將畫像給小的便是!”
男人心中總比女人多留一分理智。
顏宗文就是再著急,也分得清這兩件事孰重孰輕。在子姬和家|國大事麵前,他和崔清臣一樣,選擇了後者!
這一次又一次的選擇,無悔於家|國,卻也真真切切的毀了子姬的人生……
一千年了,其間是訴不盡的苦與淚。這一切於子姬而言,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浩劫!
好在,現在,他們終於相聚,似山海可平,日月重相見。
“從馬嵬坡到潼關,步行不過十五天的腳程。”子姬輕輕地訴說著,一切聽起來,是那麽雲淡風輕,“我喬裝改扮成男人模樣,晝夜兼程,不眠不休,終於在半個月後到了潼關城外!”
“你一個人?怎麽辦到的?”高朗簡直無法想象。她看起來那麽柔弱,遠比柳月柔弱,甚至都比不過倪曼。
她一個人,跋山涉水,是怎麽辦到的?
古時候並無公共交通,出行十分不便。且當時兵荒馬亂,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孤身一人走那麽遠,真不知道會遇上些什麽!
“我扮了男裝,當時,大多數人都急著逃難,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十幾歲的小毛孩子的……”子姬笑了笑,眼神很平靜。
夜晚的潼關,城牆高聳,黑風陣陣。刮在耳畔的每一記風聲,都像是鶴唳,半個月前的激|戰,染紅了這裏的土地,改變了它的風貌……
子姬衣衫襤褸,早已不複先前的光鮮亮麗。
她改扮作男子,臉上又故意抹了土灰,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流民的模樣!
沒人知道她這些天是怎麽捱過去的,一麵要提放隨時可能出現的流寇,一方麵又要躲著顏宗文他們派出來找她的人,同時還要解決自己基本的溫飽問題……這十多天下來,她早已疲憊不堪!
那時的她,骨瘦如柴,完全是靠一股信念在支撐!
當夜星月暗淡,伸手不見五指,可偏偏子姬剛走到城樓腳下,一眼便看見了牆頭旗杆上,那顆高高掛起的人|頭!
“唔——”她猛地捂住了唇,驚恐地望著那旗杆上的人頭,隻一下子便認出了是他!是她日思夜想的崔清臣!
太清晰了,清晰到刺目!明明是黑燈瞎火,她卻像是生了千裏眼,整個人頓時抖個不停!
“相、相……嗬……”
她的喉嚨裏好像塞滿了生柴,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眼睛裏像是紮了針,疼得厲害。可眼淚,卻一滴也落不下來。
她從沒想過,自己的眼睛可以睜得那麽大,僵硬得似乎再也閉不上了一般,就如同杆子上那兩隻風化到萎縮的眼窟窿一般模樣!
四目相對,是生與死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一直心心念念要帶他回家,卻從未認真想過自己要怎樣帶他回家,更沒有想過,再見他時,會是怎樣的一個景象。
這畫麵,震碎了她的心!
那麽美好的一個人,如今卻淒淒慘慘、冷冷清清地掛在城樓上。月光清冷,照在那已經露了骨的臉頰上,更叫人體會到什麽叫刻骨的寒意!
明明是七月盛夏,可子姬卻冷得直哆嗦。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對他的死有了一個直觀的概念!
以往,她尚能自欺欺人,而現在,她再也無法活在自己編織的幻想中了!
“相公……”她踉蹌著,幾乎是四肢著地,一路顫巍巍爬到了城牆地下,貼著那一塊塊嶙峋的青石磚,痛哭不止。
酷暑的季節,磚麵都比她的手來得溫熱。
她撫在那些石塊上,一遍又一遍,感覺像是觸到了愛|人溫熱的手。她感覺,他與這整座潼關城,好像早已融為一體!
“你究竟有多疼……有多痛……”她泣不成聲,哭得幾乎不能呼吸,像一隻低伏在角落裏的小獸,哀慟不已!
她不敢想象,他死前那一刻曾經遭受過怎樣可怕的虐|殺,亦不敢想象賊人將他頭顱砍下時,那飛濺的鮮血,有多麽的慘烈!
她太無助了,除了慟哭,她甚至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了!
她連在抱一抱他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虛談什麽收|屍了!
人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是哭不出聲音的。
可即使如此,子姬還是驚動了駐守在潼關上的叛軍!
他們常年征戰,對聲音敏感極了,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叫他們發現異樣!
“什麽人?!”守城的敵軍丟下的一顆照明彈,剛巧砸中了子姬的肩膀。讓她始料未及,忍不住叫了驚一聲,就這樣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