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水
“轟隆。”
雷聲一泯,連成線的雨滴劈裏啪啦的打在屋簷上,鱗次櫛比的房屋籠罩在雨霧之中,鋪上一層淺灰的黑瓦在雨水的衝刷下露出原貌,院子裏枯敗的黃草冒出幾株新綠,光禿的枝丫上長出新葉。
萬物在春雷中複蘇。
耳邊淅瀝的雨聲漸行漸遠,苓九站在屋簷下,將手伸出簷外,感受雨水浸濕的感覺,帶著寒意的水珠驅散掉苓九手心的溫熱。
她恍惚憶起,好像到了二月的末尾,沒過多久便是三月,一年走到了第二個節氣——雨水。
她若還在小青村,等雨一停,楊氏便會拉著她去家裏僅剩的幾畝地農忙,正所謂“春雨貴如油”,江南的農作物多半離不開雨水的灌溉,這春天的第一聲雷響就似一個訊號,結束冬日的閑散,開始又一年的忙碌。
春天的雨連綿不絕,來了便徘徊此地,久久不散,不似夏日的雷雨,來的氣勢洶洶,走的幹脆利落。
在屋簷下站了一會兒,回到屋裏簡單的獨自過了飯,苓九向站在一旁的阿昱詢問:“你家少爺什麽時候回來,吃早飯了嗎。”
心情忐忑鬱悶的阿昱,因為這突然而至的雨,更加無法排遣,故此回答苓九的問話時有氣無力,卻依舊頑強的帶著自己的趣味。
“夫人,您家夫君要做什麽從來不會詳細跟阿昱說的,不過是過了早飯走的。”
苓九偏首看著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下來的雨,問道:“你家少爺出去的時候帶傘了嗎?”
下意識想回一句“帶了”,但在阿昱看到門外的雨不知疲倦的下著的時候,他決定改了主意,眼珠子軲轆一轉,笑道:“您家夫君出門走的匆忙,應該是忘了。”
“呀,忘了呀。”苓九戳著碗裏的米粥,心不在焉。
下一刻,在阿昱目瞪口呆的表情下,風卷殘雲的一口含下米粥,一點兒形象都不顧忌,空落落的肚子有了飽腹感後,苓九便停住了手。
“夫人,吃快了萬一鬧肚子疼就不好了。”阿昱覺得自己有責任提醒,夫人難受了,少爺就會難受,然後他就會不好過。
苓九拿起旁邊的手帕隨意的擦拭一下唇角,問道:“什麽時辰了。”
“巳時了。”
算算時間,苓九自認為某人該回來了,起身到角落裏拿起兩把油紙傘,給阿昱遞出其中一把,鄭重其事的說:“既然身為你家少爺的貼身書童,就要有所自覺,走,去接你家少爺去,正好我有事,咱們可同行一段路程。”
???
這怎麽跟阿昱所設想的完全不一樣呢?!
不是應該夫人在聽完少爺沒有帶傘之後,便應該親自送傘去,少爺看見夫人來接他,必定心裏喜的心花怒放,高興之餘便會將他的辦事不力給一筆勾銷了去,自然就不會將他送去象姑館。
可苓九不按常理出牌!
將對於他來說是件“送命”的事給予他,自己反而逍遙快活去。
阿昱苦悶啊,想哭又哭不出來。
莫名其妙的就跟著苓九出來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他其實不太想去接那個把他從床上踹醒的人。
穿過一座木橋,有三條岔路,苓九與阿昱就此分別,一方腳步輕快,一方腳步沉重,分別走向遠方。
苓九所去的街道,設有不少書鋪,她往前走了一段距離,便隨意的挑了一家收傘進去,書鋪內很是清靜,門外有幾個熙熙攘攘的鞋印子,已經半幹,苓九的鞋印在門外留下嶄新的印子。
滿是水的傘麵收起擱在鋪子外的角落裏,與三兩個油紙傘放置在一起。
鋪子內人很少,一個看鋪子的少年郎已經在夢中與周公相遇,哈喇子直流。
苓九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她後悔了,應該讓阿昱來給她找書,她去給顧南承送個傘。
在閑書那一塊兒,她隨意的挑了一些遊記和新鮮的話本,來到櫃台處,毫不客氣的把夢見美事的少年郎弄醒。
正在夢中與心上人癡纏的少年郎突然被擾醒,不悅的抬起頭,在看到苓九精致的麵容時,怒火如潮水退散,瞬間堆積滿臉的笑容,但在注意到那明顯的婦人髻時,心裏不由得遺憾。
如此佳人,可惜啊,名花有主了。
結賬走人,苓九連一絲眼神都沒有賞給對方,撐起油紙傘很快消失在雨霧之中。
裙擺被鞋子走路時濺起的水漬弄濕,青色的裙擺變成深綠,很快,苓九挑了個較大的書鋪進去,剛放下手中的傘就與正衝出來的人相撞到了肩膀處。
“抱歉。”
苓九輕聲道歉,彎下身子去拾散亂一地的書籍,書的封皮是種熟悉的質感,再加上半空掀開的書頁,苓九放在書頁上的手,頓在了那。
周伯才揉著摔痛的屁股,哀嚎連連,嚎叫到一半,他似意識到什麽,戛然而止,迅速從地上爬起來,發現還是個女的,他現在有種想撞牆的衝動。
撞牆還是算了,拿塊豆腐往自己腦袋上砸還是可以的。
時間如同靜止,兩人默不作聲的僵在那。
周伯才是尷尬的。
苓九是好奇他是跟老板有什麽關係才可以搞到這種不過明路的書。
猶豫了半晌,她抬起頭,看到站在麵前的男子時,眉眼之間非常的眼熟。
“是你!”
周伯才驚叫道,苓九眉梢一挑,不似周伯才那樣大驚小怪,但心裏還是驚訝了一下。
重新低下頭,把這些不過明路的書整理好交還給對方,神色自若,麵上看不出任何的不自在來,反倒周伯才厚實的臉皮不好意思來。
轉而注意到苓九的婦人髻,心中便什麽都明了了。
人家都經曆過,肯定比他這未上場的菜鳥強。
想通之後,周伯才又恢複往日的吊兒郎當的模樣,也鎮定的接過,若不是紅的發燙的耳根子還真當無事發生了似的。
苓九也不戳破他,畢竟她有事相求!
“周公子,這麽大的雨也來書鋪買書。”
“啊,顧夫人亦是。”
苓九這假笑的功夫練的爐火純青,已達到皮笑肉不笑的境界:“不知周公子這些書是從哪個路子來的。”
“呃?”
周伯才愣了一下,奇異的看向苓九,對方坦蕩的很,他漸漸露出古怪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