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5章 終南靈石
終南山的雪很厚，今年與往日不同，似乎會發生什麽變數。終南山連綿不絕，山山相映，沒有人說得清楚這山中有多少洞府更沒有人說得清楚裏麵有多少隱士高人。
一山洞，一口泉，兩個人，三畝田，便是一片世外桃源。
精神矍鑠的老人道骨仙風，一襲深色道袍隨風輕擺，哪怕數九寒冬，哪怕大雪封山老人依然隻是春天的衣衫打扮。山中有四季，老人卻隻有一時，他仿佛永遠活在春天。
他走進大山已經足足七十九年了，世間多少人又能活七十九歲呢？
弟子道還年輕，大約四十歲左右，身體消瘦但是氣質很好，看起來以前定是個學問身後家學淵源定讀書人。
弟子是老人在大雪中救活的絕望者，來終南山尋訪的不光有隱士，遊客，山民，更有生活不如意尋死者。一個人肯為自己找尋一處絕佳的死亡之地那這人一定是個有心人。
有心人天不負！
老人道號終南，世上沒幾個人有資格以終南為號，弟子道號靈石，世上沒幾個人有資格以靈石為號。師徒二人平常一個住在山洞裏麵，一個住在山洞洞口，終南住在裏麵，他是師父，靈石住在外麵，他是弟子，要給師父抵禦野獸嚴寒酷暑。他不在乎吃苦，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不會懼怕吃苦，因為自己選擇走向死亡是最為艱難之事。
師父也不給他講長生之道，師父的確會煉製一點丹藥，但絕不是長生不老丹藥，而是一些強身健體和治療瘟疫的丹藥。
終南突然將靈石叫到身旁，“你今日便下山去吧，你我師徒緣分已盡。”
隻有這一句話，孤零零的，仿佛這山洞一般萬古寂寥，靈石以為自己聽錯了，師父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的家人，也是他的一切，如今師父突然趕他下山怎麽回事，難道出事了？
他下意識觀察師父的呼吸，絕不是大限將至的征兆，師父再活十年二十年絕沒有問題。那為什麽要趕他走，他做錯什麽嗎？
他靈性很高，能吃苦，不多言，平日裏將師父照顧的十分周到。而這一切都是他發自內心主動修行，而不是被人強迫。他沒做錯什麽，那麽真的他們師徒緣分盡了？
自然未進，於是他笑了，笑著對師父說，“弟子前半生富貴人間，早已享用過人家的一切，後半生立誌跟隨師父風裏雪裏，如今弟子無處可去無山可下無家可回！”
終南不怒不急不斥，“跟隨師父既不能長生不老也不能得到成仙，師父我也是為了躲避塵世間的仇恨恩怨才進到山中。本想順山而亡，沒想到老天卻讓我多活七十九載。如今有人要進山來尋仇了，雖然當年那罪過並非真的由我犯下，但是也理應由我承擔。師父唯一的心願隻是不死在你的麵前而已。”
靈石聽聞神色凜然，“有人找師父尋仇，靈石不怒不爭不動，師父若撒手西去靈石為師父收屍入殮埋葬守靈。倘若有幸與師父同死，那靈石此生無憾。”
終南看著頑固的靈石，搖搖頭，歎息一聲，“你是頑石，我為終南，到此時不人騙你，你為何不走？師父並非化外高人而是一介莽夫而已。”
靈石還笑，“師父在世人眼中如何靈石不管，師父在靈石眼中如生父，如養母，靈石定然不離不棄。”
終南終於不再驅趕之詞，靈石為師父煮一壺茶，茶具都是他們自己燒至的最粗糙的陶罐，茶也是山間的野茶而已，但是師父二人卻甘之如飴。
靈石情緒很高，“弟子一直知道師父在等待什麽，弟子以為在等待一個下山濟世的契機，雖然平常每年也會出山兩次將藥物分播出去，但那並不是師父真正的實力。有能力者當為眾人。沒想到師父一直在等一個交代，給曾經受過傷害的人一個交代，用自己的性命。弟子愚鈍，跟隨師父多年也未有長進，隻是知道真相以後弟子心中如同一團烈火燃燒，弟子此生沒有來錯終南山，沒有認錯師父終南。”
終南飲一口茶，雙手握住粗糙的茶碗，感受溫暖的溫度，“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當年我就想了結這一切的，可惜段家一脈出於恐懼遠走他國至今未歸。我以為此生再沒機會還債，沒想到這幾日夢中竟然夢到段家後人回來了。那就回來吧，終南等著便是，已經等了七十九載不在乎多等上三五天。隻是若是還債還要人家在大雪封山之時在蒼茫大山之間尋找，那有些過於不近人情了。所以如果靈石你打定主意不走，要跟著為師，就隨為師一同下山，為師要親自去迎迎段家後人。”
靈石用力點頭，“此生定不離師父左右，靈石陪您一起下山，今日收拾妥當，明早太陽升起你我師徒二人便下山去。”
終南不再語，靈石轉身安靜的收拾下山的行囊，不但如此他還要把整個山洞打掃一遍，因為他們這一去恐怕再難回來，師父若身死，他能活，必要將師父的屍骨帶回終南山，帶回山洞。倘若師徒倆同時身死，那山洞和山洞裏的一切盡歸後來者。他們從來不是山洞的主人，他們隻是山洞中匆匆過客而已。人生易老生命易逝，唯有巍巍青山濤濤大河永不落幕。
師徒二人的行囊很簡單，山洞裏的家當也不多，他們在山中過著人世間最為簡單的生活，安貧樂道。
靈石心中突然戚戚然，因為他以為自己可以在此處終了一生，最後安心離開人世間。沒想到卻突然要下山了，他舍不得這個地方，這裏是他心靈的家園，靈魂的寄托，在這裏他是靈石，下了山他是誰？
說實話，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師父也不曾告訴他答案。師父不會給他答案，顯然無論師父將他趕下山還是帶他一起下山，都是為了他生。師父參透時間恩怨情仇，他還沒有，他還需要自己去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