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油盡燈枯
長公主府。
書房。
“長公主殿下!”
荊辰向雲棲稟報了青鬆別苑雲朔被滅口一事,誰調虎離山,自然是做賊心虛的那個。
言殊!
自長公主從佑安寺回來之後,荊辰便發覺長公主冰顏病容更甚,麵容蒼白的近乎透明。
她身量本就嬌小纖瘦,周身病氣纏繞,盡顯孱弱,就仿若一個一觸即碎的玉人般。
荊辰見長公主嘔出一口鮮血,書案前,鋪陳的白紙上濺若紅梅。
“長公主,你”
荊辰看著那白紙上咳出的血,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長公主咳血了。
他雖不通醫理,但也清楚不是什麽大大小小的病一犯都能咳出血來的,這麽頻繁的咳血,隻可能是人,是,油盡燈枯,行將就木
“長公主。”
雲棲單手支在書案上,此刻她心口絞痛的厲害,實在太疼了,她另一隻手捂著自己的心口處,想要暫時緩解一下這種痛苦。
就像是有一把刀子生生地將她的心給剝開般,由心脈至肺腑,再到四肢百骸,疼痛入骨,使得她整個頭腦一半混混沌沌,一半萬分清明。
荊辰剛要上前,這時哪怕知道會逾越規矩,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可他隻見長公主用手支在書案上,另一隻捂在她心口處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她整個人在主座上緩緩挺直了腰身。
雲棲拿過書案旁放有的一塊錦帕,擦拭幹淨了自己嘴角的血,將麵前那濺有鮮血的紙張卷起扔進了下麵的紙簍中。
再抬眸,她冰顏盡管還是病態般的蒼白,但因她眸中泛著雪亮攝人的光,使得她周身孱弱的病氣似乎悉數掩於光下。
荊辰看著長公主,有些恍然,眼前這個白裙女子,自己現在的主上,總是會給他一種極其分裂的感覺。
既不堪一折,又堅若磐石。
書房外,婢女聲響。
“長公主殿下,湯來了。”
雲棲將手中那塊擦拭完後的帕子也隨手扔進了下麵的紙簍中,“進來。”
婢女進來後將手中托盤上的湯畢恭畢敬地呈到了長公主麵前。
荊辰不知道那是什麽湯,隻在來書房之前,路上偶然聽到扶光院下人在下麵的私語,晚膳時,飯桌上的膳食長公主一口都沒動。
這個時候婢女將羹湯送過來也算是有心了。
但是荊辰卻聞到了這婢女送來的湯一般羹湯味道似有不同。與其說是羹湯味隔得不遠,荊辰鼻子又動了動,仔細聞了聞,他覺得這味道與其說是羹湯,不如說是什麽補藥的可能性大些!
“長公主。”婢女見長公主喝完“羹湯”後,便拿起托盤上放著的一塊幹淨錦帕遞了過去。
雲棲接過那塊幹淨的錦帕輕輕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湯漬,然後放到了那托盤之上,“下去吧。”
“奴婢告退。”
荊辰站在原地看著那送湯的婢女走出了書房,看著那書房被關上,然後他才扭過頭看向坐在主座上的長公主雲棲。
剛剛,那一碗“羹湯”,荊辰見長公主幾乎是一口悶,哪有金枝玉葉這麽喝羹湯的?可哪也沒有金枝玉葉這般喝湯藥的?
就好像,對她來說,是每日的例行公事一般。
就好像,空氣是苦的,但為了能夠繼續苟延殘喘,人還必須得呼吸。
不過荊辰發現將那碗“羹湯”喝下後,長公主冰顏上的氣色看起來似乎是好了不少。
他不由得想起了當日在青鬆別苑,從三皇子雲朔嘴裏說出的那番話。
“她就是一個天生的廢物!一個不正常的怪胎!一個病體孱弱的短命鬼!”
“她自己是個短命鬼,自出生身就有不足之症,醫師當年就診斷她活不過及笄之年,即便長年用靈藥吊著也撐不過雙十,不可能會有後代。她自己體弱多病,就見不得身體健康的正常人好好的。”
“眾人看她在扶光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學宮中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會想當然的以為她就是一個活該遭人欺辱玩弄的可憐蟲。可你哪裏是蟲,你分明就是一個內心極其陰暗的毒蠍!”
“別人得罪她一分,她臉上倒是雲淡風輕,實則暗地裏會千倍萬倍地報複回來!”
荊辰當時隻覺得那三皇子雲朔是因為被逼到了絕境,不是裝得瘋瘋癲癲,而是真失心瘋了,才會口不擇言。
長公主,廢物?怎麽可能!
但是此刻荊辰想來,那三皇子雲朔的意思是不是長公主先天不足,是身體底子太廢?她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以前在皇宮該是從根本上就爭不過那些皇子公主。
可是,今時今日,物轉星移,卻是當年的那個“廢物”爬上了他們無法企及的位置。
“荊辰?”
雲棲看向他。
“是,是。”荊辰再抬頭看向長公主雲棲時,臉上表情就顯得非常慌亂。
他一時不敢與她對視。
雲棲在主座上,微微歪過頭,審視的看著他。
因為眼疾,其實他那張臉上到底什麽表情,雲棲看不清楚。
但他回話的語氣,那模糊身形的晃動,能讓她通過感覺,進而推測,他在恐懼。
荊辰此刻被長公主審視,他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好像是置身於極寒冰獄之中一般,由內而外瑟瑟發抖,腳下仿佛踩著的不是地板,而是密密麻麻倒立起來的冰針。
“長,長,長公主。”
他語氣中似帶有些許的哀求,哀求長公主不要再用這麽瘮人的目光審視自己,不管有沒有錯,他都認錯了。
雲棲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荊辰感覺長公主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頓時如臨大赦。
書案上,雲棲兩隻手交叉握起,這是她謀事時的習慣性動作,交叉握起的雙手輕扣著書案,眸光落在筆架掛著的狼毫上。
“事情既然已經做了,哪怕是毀屍滅跡,也會有破綻之處,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青鬆別苑裏的那些看守禦林軍一個個地查,凡有嫌疑者,可先利誘之,不識時務者,一概不論,全都嚴刑逼供。不管用什麽手段,一定要從他們嘴裏撬出東西來。”
她清冷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情緒起伏。
似乎隻是通過一番算計之後得到的最合適的做法。
“如果他們其中有聰明的,本公主可以不管他們的所說是真是假,隻要他們願意寫出供罪狀,並可當堂指認言殊,本公主會重用這種人。”
“凡有嫌疑,但拒不招供者,格殺勿論。”
荊辰:“是!”
“還有。”雲棲看向荊辰道,“皇宮,皇後言悅那裏不可放鬆警惕。”
荊辰:“皇後?”
荊辰不知道這事和皇宮中的皇後有什麽關係。
雲棲:“之前在皇宮中,有一個小宮女從慈寧宮中冒冒失失地跑出來,在她身後,是慈寧宮女官帶著一批慈寧宮的宮女和太監追捕,不可能是因為盜竊。當日言殊也在慈寧宮,那個小宮女到底看到了什麽,或是聽到了什麽,本公主也很好奇。”
荊辰倒是隱約還記得這事。
隻不過他是一個帶劍侍衛,進皇宮者不可佩劍,所以當日荊辰是在皇城外等著長公主雲棲,而沒有跟著進去。
之後也是從畫影那裏聽說了那天之事。
長公主令畫影查那名宮女的身份以及家人,可之後荊辰聽畫影說,當日一頭撞死在皇宮牆上的那個宮女是在一家濟慈院長大的孤女,有一個自小被她照顧但並非同父同母的弟弟,整個濟慈院在那件事不久後的一天晚上慘遭殺戮,小宮女那個弟弟也未能幸免於難。
雲棲道:“皇城後宮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裏麵藤蔓纏繞,哪根和哪根連在一起,源頭在哪裏,需要一點點用力才能完全扯出來。”
荊辰明白長公主的言外之意,“是。”
雲棲:“你和畫影可以互相配合。”
“是。”
雲棲:“下去做事吧。”
“卑職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