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初涉江湖 第九十七章 枯樹怪狀歸塵土
衛靖邊揉了揉耳朵,再度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原來,您才是佛。
早先公子爺白丁那一次出手,就幹淨利落地將續如殺死了。而剛才公子爺顯露出的手段,憑著衛靖邊進入意境級別的實力,也是琢磨不清楚。大和尚續聞的手段可以用佛道法門解釋下去,不論是佛珠疾射,還是他被人破去的不動明王身。而公子爺呢,佛珠定住,盤旋成圓,佛珠由金黃轉黑色,無論哪一種的手段,衛靖邊都是聞所未聞。
與白丁接觸的時間越長,就越會覺得白丁的深不可測。這可不是隻有衛靖邊的一人感受。
所以,這次進入西漠不毛之地,哪怕他已經做好了打算,此刻也是瞠目結舌。
地麵之上躺著的續如,胸口的鮮血終於停止了流動。但是那些鮮血早已經將地麵的沙土染成了暗紅色,續如就好像躺著一朵奪命鮮花之上。不過他的臉部並不祥和。
另一邊也不同,續聞和尚也是麵帶滿足的笑意。莫非是高興能死在公子爺手上?還是他死前有所頓悟?那怎麽不見他成佛呢?進入草原這麽久,衛靖邊也知曉佛道中人立地成佛的法。
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馬車之內的公子爺,衛靖邊察覺到不對勁,可是又不敢求證。終於,他不去管那兩個已經死得通透的和尚,去問道:“公子爺,剛才你”
“剛才我活動了一下筋骨,也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將施展如此大的神通成是活動筋骨,而將殺了那兩人當作平常事,這些隻有白丁可以做出來。
“可是他們……”
“他們沒什麽大錯。隻不過我有些不喜歡這樣的虛偽,甚至是非常討厭。他們嘴巴裏口口聲聲著普渡眾生,可是這片荒涼的沙漠,大惡不道之事,也是他們做得最多。”
“多年之前,他們就是這樣,想不到多年之後,他們還是這樣,苦海無涯,那我隻有送他們上岸。”
多年之前,多年之後,原來公子爺很早之前在這裏來過。難道是當年公子爺受了委屈還是折磨?衛靖邊就這樣胡亂猜著。
“衛靖邊,如今,你是否看透了這個地方?”白丁一個問題拋出來。
這地方他都未曾了解,哪來的看透?所以,衛靖邊不敢裝大,隻是搖了搖頭。
“那你是否看破了這紅塵?”白丁又接著發問。
衛靖邊不過三十多歲,又怎麽有資格看破了紅塵了。且不他還未建功立業,就連娶妻生子都沒有,
所以,他隻有又搖了搖頭。
馬車內似乎傳來了一聲輕笑。
“原來,隻有我早已看清了這人世間,也看透了這世界。這個世界倒是一點兒也沒變。”這話得有些落寞,似乎替衛靖邊感到可惜。
衛靖邊依舊摸不著頭腦,問道“那請問公子爺,在您眼中,這世界是如何的?”
“下熙熙,皆為利來。下攘攘,皆為利往。可笑世人溺於流水而不自知。”
這話得不留絲毫情麵,將全下所有人都給了進去,隻剩下他一人例外。
衛靖邊不敢反駁,反倒思考這話的意思。
“這話乃是數百年前的一個高僧得,想來也算頗有道理。並不是我的。你別太往心裏去。”
衛靖邊聽到這話,真的停止了思考,恭維道“公子爺博學多才,衛靖邊望塵莫及。”
“若你也是這樣的拍馬屁,我就不該帶你出來。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已經享受了足夠多的崇拜恭維和唾棄謾罵了。”
衛靖邊心想公子爺又在犯糊塗,誰人還敢謾罵唾棄您呀,我們那夥人不得將那人生吞活剝了?所以,他極為聰明地沒有接話。
"怎麽樣,你想好了沒?"白丁又是問道。
什麽想好沒?衛靖邊隻是一愣,詫異道“啊?”
"你的槍還是太善了。兵者,生而為殺戮爭鬥也。若你以後還想著像今日這樣心慈手軟,手下留情,隻會引起兵者反噬的。到時候,我倒要看看,誰會可憐你。"
白丁這番話,頗像成名的前輩點評後生晚輩一樣。
衛靖邊心裏一驚,果然,公子爺看出來了自己手下留情。可是他也想不出哪裏漏了破綻呀?
不行,這個問題他要知道答案。
“是我自己實力不濟,丟了公子爺的臉。”衛靖邊咬了咬牙道。
“我未曾露麵,更沒有名姓,哪來的什麽臉麵可以丟的。倒是你,別忘了,你的功法是誰人指點的?地龍意境都被你琢磨出來了,莫非鱔蛇意境還要更難不成?”
馬車那人話並不氣憤,倒是將衛靖邊得臉紅。衛靖邊這才想起,當初是白丁教自己學的槍。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一來,在這沙漠裏殺出一片,將你心中那份善良和惻隱之心泯滅掉,日後以殺入道,也不是不可以。”
“那第二條路呢?”衛靖邊問道。
這第二條路,你自己好好想想,慢慢選。
馬車之內那人的話語這時似乎多了起來。也不知那兩個和尚能活著看到這人話,會不會對白丁有所改觀。
衛靖邊細細思忖了片刻,拿不定主意。他一時半會也弄不清公子爺白丁的第二條路究竟指的是什麽?
好好想想,慢慢選?難不成公子爺是讓自己去……他這一下徹底震驚了。原來公子爺是了解他的想法的。他又搖了搖頭,否定這個想法,又陷入沉思。
“既然如此,你繼續在這沙漠裏待個兩三年,真的想通了再回來洛陽,我希望能看到不一樣的衛靖邊。”
這話已然將衛靖邊撘配此地了,不容商量。
衛靖邊又是一驚,道“公子爺不去那些寺廟?”
“時候未到,現在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那公子爺打算去哪?”
“我打算到處轉轉。趁著這次有空。”
“公子爺,讓我為你趕車吧。”
“不必了,你此間的事不了結,去哪都隻是個累贅。對了,洛陽萬一來信,你可不必理會。”
洛陽。衛靖邊一想,然後問道“可是洛陽出了什麽大事?”
“大不了,就那些個跳梁醜在賣弄,還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不用擔心。”
衛靖邊怎麽能不擔心?他做夢都想著隨白丁建功立業,此刻聽到跳梁醜來犯,隻恨自己沒生出翅膀飛回洛陽,長槍禦敵。
“那正好,就讓我來對付那些醜吧。”
“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白丁自自話,將衛靖邊扔在原地。
馬車內又沒了音響,沉默才是它該有的常態。
衛靖邊邁出的右腳又微微退回來。他握緊的拳頭遲遲沒有鬆開,馬車就這樣消失在他的視線裏。換句話,衛靖邊沒有跟來。他雖然武功不俗,可是在白丁看來,心性實在是太過浮躁。
也不怪他。任誰在三十出頭的年紀突然到達這個實力,都會驕傲起來。何況是一個半路改弦更張練槍的人物。
白丁突然想起了當日的情形。
白丁入洛陽,本來無聲無息,可是涯幫的長老嘴巴不緊,無意中透露出一股子敵意。當時涯幫可是坐擁扶搖榜前十的高手-孫匹夫。孫匹夫的實力在下已有公論,他雖然排行扶搖榜第八,可是擁有坐五觀三的實力。
就在這種情況下,孫匹夫找到了欲出洛陽的白丁。而當時的衛靖邊名聲不顯,實力一般,還是個刀客。衛靖邊作為白丁的車夫,聽到來人的話語後,更是雙手發抖。
“老夫乃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扶搖榜第八的孫匹夫。”
孫匹夫氣焰囂張,起話來,全然不將那車夫和車廂內的人放在眼裏。
衛靖邊可是聽到孫匹夫的大名,更是將他當做一生追求的目標。而看到孫匹夫的金絲大環刀之後,他哪裏還敢興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娃娃,念在你也是個刀客的份上,老夫今就放你走。你就將這馬車留在這就行了。你也不用念老夫的情。哈哈”
衛靖邊本著拿人錢財,做事盡職的想法,也沒輕易退下。
他鼓足了好大的勇氣,才出話來
"不知前輩,找車廂裏……"
"你個娃娃,真的是給臉不要臉。老夫行事,輪得到向你一個無名卒多解釋嗎?識相點,趕緊給老夫滾。滾慢了,老夫宰了你。"
孫匹夫稍微露出的殺氣,就讓衛靖邊噤若寒蟬。
而這時,車廂內那人的話,讓衛靖邊如蒙大赦。
“好了,你先退下吧。”
衛靖邊隻是退下,拿在手的大刀不心被孫匹夫看到了。孫匹夫又是一句冷嘲熱諷,衛靖邊默默承受。握刀的手更加緊了。
後來,衛靖邊的刀出手了,砍向了重傷的孫匹夫。白丁也是如此才真正將衛靖邊看在眼裏。
“如此膽量,和我學槍法吧。”
衛靖邊先是看到了白丁出手,此刻聽到白丁的這話,他毫不猶豫就跪了下來。也不管車內那人的年紀和身份。
“弟子拜見師父。”
白丁依舊顯得淡定,道“我這一生不會收徒。你若是念我的好,以後叫我公子爺就可以了。”
“這些年你就做我的車夫,替我駕車吧。”
就在做車夫的旅途中,衛靖邊不僅得到名槍,武道修為更是得上突飛猛進。不過三年,就接觸到了那道門檻。
而這些年走南闖北,衛靖邊更加看不懂自家的公子爺。
當初敢反抗孫匹夫的衛靖邊今日沒能反抗自家公子爺。他停在原地,想走近去看看地上的兩具屍體。他走近續如,看到續如胸口前的血洞,血液還在流淌,鮮血浸入沙塵之中,變成了暗紅色。而那攤血跡更加像一朵盛開的鮮血,綻放著,承載著續如的屍身。
他又走向續聞身邊,那臉上出現的滿足笑意是衛靖邊不能明白的。莫非是他看到了什麽東西,還是他頓悟了?進入西漠這麽久,他是知道佛道中人講究一朝頓悟成佛的。那他為什麽沒有成佛呢?
自家公子爺的實力更加深不可測了,單手定住了佛珠,運轉成圓形,佛珠由金黃轉黑色。這無論是哪一種手段,衛靖邊都無法理解。莫非也是佛道神通還是意境之上?
他蹲在續聞的麵前,陷入沉思。許久之後,他終於咬了咬牙,抿了抿嘴唇。
荒漠多枯樹,無名而怪狀。衛靖邊在一顆枯樹前麵挖了一個方形三尺深的大坑,將續如、續聞兩個和尚並排放在坑中,覆上沙塵。
枯樹已死,不知何日化塵埃。
其下僧侶兩名,都會化為塵土,也都沒有名姓。隻有兩道灰色粗布條掛在樹枝上,隨風飄搖著。
衛靖邊沒有下跪,也沒有鞠躬,隻是低了低頭。他從傷口處取下的一顆佛珠終於變了色,由朱紅變成猩紅。
佛珠入懷,有些冰冷。他獨自一人離開,在荒漠遊蕩,有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