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收獲
電影《過年回家》的製片人馬可?穆勒,是意大利一位出色的電影製作人,盡管他在威尼斯不遺餘力的宣傳為電影做宣傳,為其大做廣告,說什麽《過年回家》是首部讓華夏內地監獄亮相的電影。但是其宣傳力度在張億謀導演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麵前顯得是那麽渺小。
不同於電影《過年回家》是自己掏錢自己宣傳,電影《一個都不能少》的宣傳由官方直接支持。其宣傳大看板,就在節日宮正對麵豎立著,目標顯著,放映時段則被組委會放到了6日口碑場及7日首映場,皆是競賽片黃金時段。張億謀導演很明顯被威尼斯電影節禮遇,不是《過年回家》劇組能比的。
對馬可?穆勒擬定的電影宣傳口號,顧翹翹很是無語,什麽叫首部讓華夏內地監獄亮相的影片?是的,我大天朝各個方麵對西方人來說,一直都處於很神秘的狀態,可是拿監獄作為“話題”來吸人眼球,這種手段未免太低級了。更何況,《過年回家》這部電影展現的是監獄女警送一位女犯人回家過年過程中了解到的故事,以及兩人受到觸動的情感變化的過程,女子監獄在這裏隻是一個道具。
作為裏麵女囚的扮演者,顧翹翹非常清楚導演在監獄裏都拍了些什麽。雖然她沒有看到成品的電影,但是根據劇本,她大概能推斷出,監獄裏的鏡頭能有三五分鍾就不錯了。所以馬可?穆勒以“監獄”為噱頭來宣傳這部電影,實在有欺騙人的嫌疑,而且這個口號與電影的精髓內容沒什麽太大的關聯。誠然,他的宣傳語,會吸引一部分對華夏好奇的觀眾,但是同樣,也會損失一部分愛電影的人,這期中的得與失還真不好說。
……
坐在放映廳內,張原看著將近七成的上座率,笑道:“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本來我以為放映廳裏能坐滿一半就不錯了。”
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西安電影廠裏的其中一位插言道:“照張億謀導演可是差遠了,張導的片子放映的時候,放映廳比我們這個大,座位要多上不少,可是卻全都坐滿了。”
作為都來自同一個國家的兩個劇組,雖然張億謀和張原兩人的電影是競爭關係,但是兩個劇組的關係並不是像外人以為的那樣“劍拔弩張”,但是要說是親密無間也沒達到,而是處於一種很是微妙的關係之中。
張原雖然在國際上獲得了些獎項,但是在早就享譽國際大導演張億謀麵前,他那點成績和知名度根本不算什麽。兩人,一個是第五代導演的領頭羊,一個是第六代導演,是純粹的前輩和後輩的關係。而且張億謀一直都是體製裏的人,拍攝的電影屢屢在國際上獲獎,在國內放映,享受著掌聲和鮮花。而張原,在《過年回家》這部電影之前一直拍的都是“地下電影”,因此不管他之前拍的電影在國外獲得了什麽樣的榮譽,在國內都是不允許公映的,《過年回家》是他的第一部從“水下”浮到“岸上”的電影。
沒有一位導演在拍完電影後,願意看到自己的影片膠片被壓倉底。作為一名電影人,要說他拍的電影不是給觀眾看的,而是用來自我欣賞,那簡直是笑話。隻不過因為國內電影沒有改革之前,屬於計劃經濟,山頭都被前輩們占完了,輪到第六代導演的時候,連山頭底下都被人占光了,到他們這裏,毛都沒一根,不想拍地下電影就沒得拍。
不過,國內電影市場正在進行改革,意識到這一點,第六代導演正努力抓住機會。和仍然在堅持拍“地下電影”的同輩相比,張原正是抓住機遇中的一員。他已經在謀求向體製靠攏,所以才有了這部《過年回家》,他並不傻,才不會因為一部電影而得罪張億謀這位在國內電影界影響力不小的前輩。
就算張原本人不識趣,但是別忘了,這次劇組到威尼斯,還有兩名體製裏的人跟隨。就算劇組裏的其他人會和《一個都不能少》劇組保持距離,他倆也不會。更何況,這是在國外,就算兩邊有什麽不愉快,他們都會選擇“胳膊折了折到袖子裏”,不會讓外國人看笑話。所以在張億謀導演的《一個都不能少》放映的時候,《過年回家》劇組裏的全體成員集體過去捧場。因此才有了西安製片廠中的這一位這話。
雖然張原一直謙遜的說自己不能和張億謀這樣的大導演相比,但是“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要說他心裏一點想法都沒有顧翹翹是不信的。果不其然,那位的話音剛落,她就看到張原臉一下子有些黑了,眼中閃過惱怒的神色。
就在張原要說話的時候,幾個老外突然走進廳裏,並在最前排當中的位置坐下。他和馬可?穆勒看到這幾人,當下什麽也顧不得了,丟下一句“片商來了,我過去招呼了,你們隨便坐。”就趕緊跑了過去。
顧翹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沒一會兒放映廳裏的燈光暗去,屏幕亮起,電影開演了。電影拍完之後,雖然顧翹翹和導演依然有聯係,知道電影已經製作完畢,但是她並沒有看過成片。拍戲的時候,是跳著拍,沒有邏輯,上下兩場戲的情節接連不上是正常的,跟最後按照導演的意思剪出來的成片是兩回事。而且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演的東西,所以顧翹翹和觀眾一樣,對影片有著非常大的期待,她坐在座位上,認認真真的看了起來。
……
她看著屏幕上的自己,剛才分開的時候還和同學們有說有笑,但是一推開家門,笑容頓時從臉上消失,麵對父母的數落和繼姐暗有所指的言辭,飛揚的心情變得壓抑起來。雖然不能像成績優秀的繼姐一樣考上大學,但是她和繼姐的心思是一樣的,都想逃離這個分別由一方帶著一個孩子而重組的家庭。
繼姐偷拿了父親的五塊錢,最後卻被把事情誣賴到自己的頭上,麵對母親的責罵和父親言不由衷的“諒解”言語,自己追上背著書包要去上學的繼姐,讓她還自己一個清白,但是在繼姐的那句“誰會信你?”輕蔑而又不屑的眼神和話語之下,自己爆發了,隨手拿起路邊的一個棍子對繼姐打去,自己隻是想打繼姐一下,出出氣,但是卻沒想到棍子落到了繼姐的頭上,錯手將她殺了。
畫麵定格在自己看到繼姐頭上流著血倒下而茫然失措,卻又含著意外和驚慌等等複雜情緒的眼神上。這是一個顧翹翹的正麵特寫,鏡頭給的非常近,近到看電影的人好像麵對麵直視著她的眼睛。
這個眼神,讓觀眾們興奮了起來。聽著旁邊觀眾的議論,顧翹翹的心裏突然湧出了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屏幕裏陶蘭這個角色是由自己演繹出來的,是自己把她一個紙麵上的人物變成了熒屏裏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的活生生的人物形象。陶蘭,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一段單純的屏幕影像,不是一個虛構的不存在的人,而是活生生的,由自己賦予了血肉、靈魂和生命的一個和她息息相連的生命。
看著熒幕裏陶蘭經過十七年的監獄生活,聽到今年可以回家和親人團聚之後,不同於其他人的欣喜,短暫的喜悅之後,想到的是,自己在殺了父親的親生女兒之後,就算回家又怎麽可能像其他人一樣,受到親人的歡迎?一想到此,眼神變得很是失落,木然而呆滯,但是卻又隱隱約約暗藏著一絲希望之火。
……
看著影片裏陶蘭的生活經曆和命運引發了觀眾的喜怒哀樂,顧翹翹隻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血液都跟著沸騰了起來。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多了一抹亮麗的色彩,並因此而變得更加鮮活起來。
顧翹翹會進圈拍戲,是因為她的靈魂來自另外一個大世界,本土身體和異世靈魂中存在著縫隙,如果她這個異世之魂不能得到這個大世界的認同,那麽將會被抹殺。為了獲得這個大世界的認同,為了活下去,因此她不得不步上表演之路。盡管她在表演的天賦和悟性一直被稱讚,但是她的內心深處對表演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一直持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導演張原在來到威尼斯之後,和她說的話,想來看出了這一點。或許作為她的表演指導老師黃宗駱和幾位老藝術家們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屢屢和她說,表演是一門需要熱愛的職業,不然在這條路上不管演技多麽高超,都走不遠。當時顧翹翹隻把這句話,當作幾位老人尋常的一句教誨,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現在想來,這句話頗耐人尋味,含義深遠。隻可惜當時,她有聽,但是沒有懂。
不過以前是以前,從今天之後,不,從這一刻開始,顧翹翹將會有所改變。她已然從另一個方麵理解了演員這個職業。
這是一個通過各種各樣的角色,演繹各種各樣的人生,在不同的世界裏,去體會角色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進而使自己的人生得以擴展,延伸的職業。在將這些人生通過熒屏影像展示給其他人看的時候,自己的人生也因此變得無比精彩,因此而變得充實。
自此之後,顧翹翹演戲,再也不僅僅是為了解決身上的那點小毛病。
對顧翹翹來說,這次威尼斯之行,是否會得獎,已然變得不那麽重要,她的收獲已經遠不是一座獎杯就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