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陰霾
弗朗西斯的誓言就像一道鋒利的劍,刺破了大廳中的凝重氣氛,他的拳頭用力地錘打在胸膛上,在空洞的胸腔發出沉悶的回響,為忠誠的讚歌伴上最為完美的節拍。
大廳中再次泛起希望,莫妮卡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雙杏眼泛起波瀾,其中似有光華流轉。
愉快的氣氛一直延續著,直到弗朗西斯離開為止。
直到日頭已經升至正中,年輕的侯爵才以最為標準的禮節再次向主君行禮,邁著堅定的步伐,以及再次升起的鬥誌離開了大廳。
大門打開的那一刻,耀眼的陽光紛紛湧了進來,將整間屋子納入光明的範疇,屋內的儀仗也隨之重現輝煌。
但門又漸漸的閉合了,年輕侯爵甚是恭謹的緩緩關閉了大門,既然莫妮卡並未額外囑咐他,那麽他便有義務將一切維持原狀。
光芒越發稀薄,越來越淡,直到大門完全關閉,黑暗便再次成為了主色調。
於是大廳中又再次回歸於寂靜。
女王獨自靜坐為窗邊,依舊保持著微微轉頭的姿勢,少量微弱但卻頑強的陽光透過細麻布的阻擋,堅定地照在了她的側臉,但這已經是陽光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黑暗也不甘示弱的延伸著,將她的另半張臉完全占據。
她便就此置身於光與暗的交界處。
半是暗淡,半是昏黃。
黑暗不斷發散著,越發濃鬱,當最為深沉的暗色聚集起來之後,一團模糊的黑影出現在了女王的麵前。
他的全身都攏在黑暗之中,身前好似出現了一麵不可視的屏障,阻擋著所有殘留的光,
於是他便成為了最為純粹的暗,那般顯眼,從周圍混雜了些許光線的同色調的襯托下脫穎而出。
“你應該轉變對他的態度了。”詭異的聲影從黑影處傳了出來,猶如砂紙相互摩擦一般沙啞,“他畢竟已經成為了艾倫家族的家主,承襲了侯爵的爵位。”
莫妮卡並未被突兀的黑影以及比黑影更加突兀的聲音嚇到,她依舊靜靜地端坐在椅子上,斜著頭,目視著弗朗西斯的坐位。
“侯爵嗎……”她的眼睛微微閉起,遮住了蘊含於其中的迷離,思索片刻後,搖了搖頭,“完全不像呢。”
由於女王的特殊身份,她總是能夠經曆常人無法想象的人生,於平民乃至於普通貴族們眼中猶如巔峰的侯爵,她也常常可以一次見到許多個。
王座總是會處在更高一些的位置,這也使得女王得以對一眾侯爵進行俯視,睿智的頭腦以及居高臨下的角度相互配合著,讓她可以輕易洞察他們的神色表情。
絕大多數時候,這些掌握著權柄的尊貴者總是平靜淡然的,古井無波,好似一塊頑石,又如經曆了滄桑的古老樹木。
但這隻不過是表像而已,隻要耐著心思仔細觀察,便總能等到驚喜。
或許是虛偽的笑意,或許是蘊含於眉心或是嘴角的不屑,抑或是長久的淡然表情鬆懈之後的不耐煩,不過最多的,還是他們仰視時不慎露出的貪婪的目光。
絕大多數是對於自己坐下的王位,少部分是對著自己本人。
縱使弗朗西斯已經成為了艾倫家族的家主,王國最為尊貴的六大侯爵之一,但莫妮卡卻仍然無法將他同其餘五位平等視之。
年輕的侯爵實在是太過純粹了,根本不用從高端俯瞰,僅僅隻要平視,就足以在一刻鍾內得出結論。
這是一個擁有著堅定誌向以及優秀品質的毛頭小子,雖然仍然存在著些許的黑暗與齷齪,但與貴族們的平均道德水平相比,也足以用高尚來形容了。
他的底線實在是太高了,以至於莫妮卡總是下意識地將他視作騎士,而非侯爵。
身為凡人的莫妮卡無法理解騎士們的所思所想,無法理解這些身懷強大戰力的超凡強者為何總會心甘情願的被曾經的誓言禁錮,既不掙脫,也不抱怨,隻是靜立於原處,等待著身體的腐朽。
但是作為女王,她明白自己目前的遇到的困惑不是僅僅依靠騎士就足以解決的。
力量雖然重要,但智慧同樣重要。
弗朗西斯終究還是太過年輕了,雖然也曾經接受過上代艾倫侯爵的教誨,但依然還適應不了貴族們的節奏,無法融入到這些披著微笑的外衣,於一片其樂融融的歡笑聲中彼此殺戮的掠食者的團體之中。
他的血還滾燙著,他的目光清明透徹,他的意誌猶如岩石一般堅強,他的腰肢還不會虛偽的躬下。
他,甚至還相信誓言的存在。
他實在是太過脆弱了,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都是一般的茫然無助,雖然在身體與力量上有了爆炸式的提升與增長,但在偽善的貴族們麵前,還是會像嬰孩一般任人宰割。
雖然孟德爾壓住了那份覲見申請,但莫妮卡還是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份申請的存在,隻要願意,還是可以征召弗朗西斯覲見的,但女王卻保持以沉默,希望看看弗朗西斯的應對方法。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無論弗朗西斯做出何等反應,都可以做出適當的呼應。
但她卻沒有想到,弗朗西斯的反應便是沒有反應,他將所有忠於艾倫家族的力量收攏回來,放棄了絕大多數低價值的領地與利益,謹守著艾倫家族最後的核心利益,等待著來自主君的召喚。
這是一個中規中矩的應對,無甚疏漏,亦毫不出彩。
不過也幸虧於此,隆德迪爾討伐戰的過程才沒有被其他勢力探知。
女王抬起眼瞼,向黑影投去探尋的目光,“隆德迪爾的情況,確定沒有問題嗎?”
黑影似乎又模糊了些,發出沙啞的聲音,“艾倫侯爵以及所有參加了那場戰鬥的聖劍騎士團團員全都守口如瓶,王國之中,除了您和艾倫侯爵以外,便隻有卡尼迪男爵領中眾人熟知情況了。”
“卡尼迪領.……嗎”女王點了點頭,餘光再次向弗朗西斯的座位瞟去。
既然少年依然在騎士的路途上前行著,那麽便不應該用對待侯爵的態度相處,莫妮卡的眼神略略恍惚起來。心中升起久違的欣慰。
在男孩放棄自己的武勳與榮耀,蛻變成為醜陋的貴族們的一員之前。
在他真的以臣屬禮儀參拜自己,但眼中發散著貪婪的光之前。
在他的熱血消失不見,血管裏隻流淌著冰冷的利益之前。
在她與他之間可以順暢的交換得失,以交易的姿態決定萬民的生死之前。
這份姐弟的關係大概還可以持續一陣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