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長久以來埋藏在她心底的定時炸彈,到底還是不堪重負,炸裂開來。
大概是病了的時候,才更容易覺得委屈吧。
於錦鯉是忍慣了這樣的事情的,平常無論遭到怎樣的打擊,如何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她都告訴自己,鏡頭麵前不可以失態,有那麽多雙眼睛隨時隨地都在注視著你,出半點差錯都要被人拿來議論,甚至就連上毛概課不小心睡著了這樣芝麻點大小的小事,都會被人無限倍的放大,然後莫名其妙的爬上熱搜。這就是成名的代價吧,忍一忍就過去了,於錦鯉無數次的告訴自己說。
可是病倒了以後,她卻會忍不住對自己說如果不願意去做,那就不要去做了。如果覺得難受,那就哭出來吧。
你已經這麽難受了,至少在生病的日子裏,你要對自己好一點。
李緣木聽到於錦鯉細細小小的聲音就像是小貓一樣,抗拒著酒店,抗拒著私生的存在,明明之前還在好言相勸的哄著,聽了這樣的理由以後,則是有些懊惱的閉了嘴。
還有多少……
她還經曆了多少?
還有多少是他不所曾知道的?
“很辛苦嗎?”
原本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於錦鯉以為自己很堅強,她以為自己可以獨當一麵的麵對所有的詆毀與惡意揣測,她可以自己一個人抗下所有無憑無據的質疑,然後用實際的行動擊碎所有空穴來風的不實言論。
她像是沙漠裏的仙人掌一樣,用帶著刺的堅硬盔甲包裹住了自己,要不了多少水就能養活、生命力極其頑強。可是沒有人知道,仙人掌堅硬的外殼下藏著的,是綠色的、柔軟的內心。
他們稱讚她,說她是國內偶像行業的天花板一樣的存在;他們質疑她,說她從偶像轉向演員,完全就是癡人說夢;他們褒獎她,說她的演技進展超乎自然演進規律,天賦異稟;他們詆毀她,說她與這樣那樣的男人有著無可辯白的、不清不楚的關係……
他們說,她是做偶像的,她站在聚光燈下,拿著豐厚的報酬,享受著萬千榮光。
所以她理應堅強。
可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輕柔和緩、這樣小心翼翼地附在她耳邊,輕輕地問她一句,“辛苦嗎”。
很辛苦嗎?
當然辛苦。
怎麽可能不辛苦呢?
人真的很奇怪,當他們被鋒利的紙頁劃破了手指的時候,隻要看不到傷口,便不覺得疼,當他們被嗡鳴的蚊蟲叮咬的時候,隻要沒有腫起來,便不覺得癢。
當他們自己一個人如同苦行僧一般忍受著常人所不能容忍的痛苦的時候,原本是感知不到那持久不斷的鈍鈍痛楚的。
你告訴自己,沒有關係的,你早就已經習慣了。
可是在這個時候,你聽到有人把你珍而重之的嗬護起來,然後問你,“很辛苦嗎”、“疼不疼啊”、“發生了什麽”,這分明是在普通不過的問候,可是你卻知道,你再也回不去從前的那種痛而不知的狀態了。
隻是這一句話,那些惡意與壓力,那些積攢了許許多多時日的恐懼與委屈像是突然找到宣泄口一樣,決堤似的翻湧上來。於錦鯉一下子紅了眼眶,還不等自己反應過來,隻覺得臉上戴著的口罩好像濕了。
都是她的眼淚。
李緣木沉默的坐了下來,他不再勸她走,隻是默默地,在漆黑一片的寂靜中陪著她。
於錦鯉小聲小聲的抽泣著,嗚咽的聲音藏在藏在口罩下,聽上去悶悶的,可是李緣木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都要讓她給哭碎了。
眼看著於錦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替她摘下了口罩,就像是生怕碰壞什麽珍貴而又易碎的玻璃器皿一樣。
口罩下麵是一張素臉。因為生病的原因,於錦鯉沒有化妝,眼睫微微的顫動著。李緣木有點笨拙的給她擦眼淚,剛剛抹掉一道淚痕就又掉下來一串,就像是打開了什麽閥門一樣停不下來。
他手足無措了一陣,到底還是半摟進了懷裏。那嚴格來說其實算不得一個擁抱,絲毫不帶有男性與女性之間應當由的感情火花,反倒像是在抱起一隻溫順的貓一樣。
他就像是在給貓咪順毛一樣,一下一下的順著於錦鯉的背脊撫摸著,“辛苦的話,就哭出來吧。”
“如果委屈的話,就說出來吧。”
“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於錦鯉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從很小很小開始就獨自一人肩負起生活的重擔,幾乎從來不當著人麵前哭,也沒有覺得很難過。可是當她突然發現,自己有了可以依賴的人,身上的酸痛與無力、心中的恐懼與憋屈好像都被無限倍的放大,她突然覺得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發泄的端口。
她想揪著那個人的袖子,告訴他之前生病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有多煎熬,她想撲進那個人溫暖的懷抱裏,呼吸著他身上高山雪嶺一樣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然後驕傲的告訴他說,有那麽那麽多的坎坎坷坷,她都熬過來了。
可是她現在好累好累,想找個人靠一靠。
你願意做我的依靠嗎?
李緣木是一個很好的聽眾,於錦鯉念念叨叨的說什麽,他都照單全收,隻是靜靜地聽著。
他聽著她細細碎碎的講述著那些自己不曾完全參與的點滴過往,聽著她一道一道的細數著滿身的遍體鱗傷,聽著聽著,視線冷不丁的撞上了一雙被淚水洗得亮亮的眼睛。
像是漫漫長夜裏長明不熄的燈火,又像是黑暗的夜空裏最亮的星星。
那麽那麽多的苦痛,卻沒有澆滅那盞撕破黑夜的明燈。那麽那麽多的惡意,卻不曾吹熄她眼睛裏的星星。
上天為什麽如此不公平,偏偏賜給了這個名字裏帶著“錦鯉”的女孩幾倍於常人的壞運氣,然後冷眼旁觀的看著她一次又一次以卵擊石的碰壁。
如果可以,我願意替你抵擋所有的厄運。
如果你……肯給我這個機會的話。
李緣木默默地在心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