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又恐瓊樓玉宇(二)
於錦鯉是出院了以後才知道李瓊宇竟然和她住的是同一家醫院的,三天以後,她捧著一束鮮花叩開了李瓊宇病房的門。
“怎麽是你?”
李瓊宇從病床上坐起來,她臉上沒有帶妝,穿著醫院統一的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頭發也是亂蓬蓬的,她在這邊一整天一整天的掛水,洗澡不方便。
這些天裏她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很多,白茫茫的病房,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小世界一樣,說來也諷刺,這個充斥著福爾馬林氣味的空間竟然成了她身上最後一道防護的盔甲,她簡直不敢想象離開這間病房以後,她要如何麵對帶著挑剔目光的群眾,還有那些無孔不入的娛樂媒體。
她不敢看手機,鋪天蓋地的消息像是要把她淹沒了一樣,喘不過氣來,可是她又沒有辦法去怨恨什麽,畢竟那些事情她在做的時候,就早應該想過會有敗露出來的這一天。
就像是懸在心口的一塊大石,搖搖晃晃的,終於還是砸了下來。
應援會解散了,數據組關站了,微博粉絲的數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往下掉,超話裏一片狼藉,正在合作的品牌方氣勢洶洶的找上塔羅傳媒索賠,帶她的經紀人胡晨又緊接著把那些怒氣和壓力轉嫁給她。
她付出了多少代價才一點一點的壘砌起這座高樓,可是就在一夜之間,它就這麽摧枯拉朽的轟然倒塌,然後夷為平地。
塔羅傳媒那邊沒有人來問候過她,公司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經紀人隻知道在微信上給她發語音,除了告訴她盡快調整好狀態麵對媒體以外,就隻剩下髒話。
就好像全世界都已經把她遺忘了一樣,就好像她的存在根本不重要一樣,不,不隻是這樣,所有人都在說,她的存在就是一種恥辱,她怎麽有臉繼續在這個圈子裏繼續走下去呢?
李瓊宇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第一個推開她的病房門過來看她的,竟然會是於錦鯉。
於錦鯉捧著一大束香水百合進來,馥鬱的清香一下子衝散了病房裏福爾馬林的味道。
“身體好些了嗎?”
她就像是探視一個普通的朋友一樣,自然地把花插進了床頭的玻璃花瓶裏,然後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就好像從前她們在《象牙塔》、在《宮牆柳》的那些針鋒相對的日子,都自始至終沒有存在過。
其實仔細想想,這些所謂的針鋒相對與水火不容,隻是她單方麵的敵意而已。
毫無疑問,她嫉妒於錦鯉。
“你不用可憐我。”李瓊宇已經心如死灰了,她不知道究竟應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於錦鯉,一開口就不由自主的帶了刺。
“我沒有在可憐你。”
於錦鯉平靜的回答道。
李瓊宇轉頭看了她一眼,幹裂的嘴角動了動,沒有笑出來。
“我其實……我其實早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了。”
於錦鯉把床頭的水遞給她,她接過來抿了兩口就又放下了。
“我嫉妒過你,也恨過你。”
“我覺得你拿走了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那些東西我付出了那麽多代價才好不容易攥在手裏,憑什麽你就能輕輕巧巧的獲得,簡直就像是探囊取物一樣的輕巧。”
“我太嫉妒你了。”
於錦鯉像是一早就知曉一樣,平淡的點了點頭,“我知道。”
這一點也不令她以外。
可是李瓊宇的神經卻一下子緊繃起來,就像是被於錦鯉的這一句“我知道”刺激到了一樣,她突然一下子開始歇斯底裏起來,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變得這樣易怒,像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筒一樣。
“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
她很快意識到,她在把這些天來躺在病床上的那些委屈、那些無奈,全部轉化成怒火,然後轉嫁在於錦鯉的身上。
那些情緒幾乎要把她壓垮了。
於錦鯉可真是個好人,她都成這樣了,她還願意來看她,李瓊宇後知後覺的想。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卻不受控製的把所有負麵的情緒都傾倒了出來,她宣泄著,肆無忌憚的放任所有的情緒與傾訴的欲望如同決堤的潮水一樣傾瀉而出。
“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嗎?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價嗎?”
“‘象牙塔少女’的時候,我們都是剛剛出道的新人,那個時候我的第一份代言是一個護膚品的牌子,我拿到那個通告的時候整個人高興得都要瘋了,我覺得我等了這麽久,終於被人看到了。”
“沒關係的,我無數次告訴過我自己,隻要是為了紅,做什麽都沒有關係的。”
“可是那個通告……”
李瓊宇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的,像是在哽咽著,可是又好像並沒有在哭,隻是那些沉重的話語卡在了喉嚨裏,她像是正在把一個埋藏在心底許久的秘密鮮血淋漓的拔出來,自顧自的說著,血淋淋的給人看一樣。
“那個廣告拍攝的時候需要赤裸著上半身,對,完全赤裸的那種,隻能用手臂遮擋住胸部。”
“拍到一半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攝影棚裏突然進來了很多男人,可能是品牌方的高層,也可能是塔羅傳媒的高管,我不知道他們是誰。”
“那個時候我光著上半身,整個人被嚇傻了。”
“我哭著去求攝影師能不能清場,我哭著去求那些人能不能背過身去回避一下。”
“他們告訴我,他們必須確保廣告片的質量,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赤裸裸的黏在我身上。”
“我沒有辦法拒絕。”
“我就那麽在二十多個男人的圍觀下,裸著上半身拍完了那條廣告。”
她自嘲一樣的笑了笑,“網上的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不要臉,我就是婊子,我就是陪睡,我就是潛規則上位,他們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也想過要好好的做一個偶像,我的歌舞都不差,我不是說跟你比,是和別的正常人比,我不是那種什麽也不會的花瓶的……”
她的話語變得急促起來,漸漸的失去了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