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放手
他沒再問她愛不愛他。
以後能不能再相遇之類的話。
隻默默倒酒,苦笑著將一杯杯灌進腸中。
她為他盛湯,說,“飲酒傷身。”
他猶在發笑。
矯情曖昧的話在喉間滾落幾番,終是沒出口,抬手接了。
殘月半懸。
飯桌空了十幾隻酒壺,莫辭臉上早已覆了層紅暈,酒杯卻是分毫不停。
聽著子時的梆子敲響,他攥上她的手,默了很久,隻輕輕說:“…天涼了。”
江予初反手攥緊他的指骨,靠上他,添了個笑,眼底卻是禁不住泛了熱:“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華燈輕漾,影兒婆娑。
他攬她入懷,徐徐傾下身。
終是沒再見著她躲。
最為熟悉的溫度氣息,如今觸來,卻愈發酸澀。
他攏著她,沒敢用力。
隻鬆鬆垮垮地搭著,亦如一點一點的試探。
芙蓉帳暖。
他攬她輕輕落枕,傾下身仔細描摹過她的眼尾眉梢。
斂眸,帶著幾分酒香氣息,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輕輕探她眼梢。
鼻息。
唇角。
視若瑰寶。
暗夜下。
他顫著手挑開她衣帶,做了這些日的夫妻,在這一時竟也生疏無措起來。
輕輕吻過瓷肌鎖骨,溫熱氣息之上,是更為溫熱的氤氳。
答答落在她下頜。
落在她唇角。
落在她眼梢。
連同她的不動聲色匯成一處,徐徐蜿蜒。
他攏上她的手,輕輕探進她掌心,扣進她指尖。
那夜。
他很安靜。
沒有在她耳後喘息。
沒有喚她名字。
連同每分動作都很輕。
卻是一遍一遍地要她。
連歇息也不肯從她身體抽離片刻。
誓要把他焊死在她身體裏,將她徹底融為一處。
直到見了蒙蒙亮。
他知道,該徹底醒了。
待一切準備妥當,他牽她上車。
見她麵色不大好,他像從前一樣擁她入懷,說:“累了就先歇會,我守著你。”
她隻搭上他的大掌,輕輕拍了兩下。
他沒再強求。
甚至不敢再看她。
生恐多越界半步又會勾起不悅,亦或是不舍。
就這樣吧。
已剝奪她太多,虧欠她太多,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也是叫她鬱鬱多日惦記著的事。
隻要她好。
怎麽都好。
他一遍遍這樣勸著自己。
待街道熙攘聲兒逐漸遠了,再走了一段較為安靜的路,馬車停了下來。
他替她掀開簾子,卻是承國公府。
“我就不去了,你替我把這個交給他們。”莫辭遞給她一封信。
是和離書。
莫辭解釋說昨兒他著人和江家說了他們的打算。
幾經思量後,那對兄弟便說要莫辭留下和離書,倘若往後老三或是木槿還想回來,有份和離書就還是江家姑娘,總好過受他癡纏,或是頂著個“璟王遺孀”要強。
是的。
江家還在等著老三和木槿回來。
隻是江家不會有一個人知道,木槿也好,老三也罷。
都不會再回來了。
就如。
莫辭現在怎麽也想不到如今這一決定給他帶來的究竟是怎樣程度的痛。
更不會有人知道,倘若莫辭知道了後路如何,還願不願放手讓她走。
等了一陣子,兩對兄嫂送她出府,好說歹說塞了三兩個鼓鼓囊囊的包袱給她。
兩位兄長一遍遍地自責沒有能耐,沒有護好她。
而後又說,他們永遠是她兄長,若是好便罷,不好,記得回家。
一路上,車隊正常行駛,兩人仍是沒有任何交集。
直到日落,馬車停了下來。
兩人呆愣愣地坐了片刻,莫辭強逼著自己鬆開攥了一路的手,牽上她徐徐下了馬車。
按兩人約定,出了煙都界就得放她走。
他不敢忘。
也知道留不住。
莫辭給她準備了匹悍馬,親自替她備馬鞍,套繩。
看著她直望向遠方的眼,他忍不住去想。
多年以後,她會不會也這樣望向大煜,望向煙都的方向,回憶著和他的以往點滴。
會不會記得他哪怕一點點的好。
或是。
哪天忽而又想他了,想到甘願放下兩人之間的虧欠,願意回到他身邊。
江家說是她永遠的兄長,要她記得回家。
他又何嚐不想說一句,他永遠是她夫君,永遠等她回頭。
“天色不早了。”
莫辭把韁繩遞給她,默了片刻,隻強忍著哽痛之意說:“阿堯,珍重。”
江予初看著他,念頭滾過幾番,終是垂下眼隻接了韁繩。
“阿堯。”莫辭把韁繩連同她的指尖抓進掌心裏。
不知是錯覺。
還是實意。
方才那一眼,分明帶了幾分驚浪。
叫他原本沉痛得如同掏空了肺腑的心,竟又瞬間沸騰起來。
但凡她說一句…
不。
哪怕她抬手摸摸他的臉。
再看他半眼。
他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得下去。
下一刻。
江予初果真徐徐抬了眼。
他心口一沸,愈發添了力抓緊她,幾近屏氣凝神,生恐錯過半刻便是一生。
“你要,說話算話。”
他聽她如是說道。
莫辭怔了片刻。
回過神後心跳帶著眼神都黯了幾分。
“你,最後再抱抱我,好嗎?”
莫辭直直凝著她,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江予初深深看了他一眼,往他走進半步,隻手攬上他靠進他懷裏。
莫辭眼光一斂,眼淚還是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這一年以來,算計你頗多,謊話更是不計其數,但愛你是真的,從來都是真的。
自那事發生以後,多少次噩夢纏身,多少個夜裏看著你的安定睡容方能獲得些許慰藉。
我自知作惡頗多,哪怕跪死在佛靈跟前也不能輕易得了饒恕,放眼而去,唯有阿堯才是我心底的唯一淨土啊。
我多想多想正麵為人,堂堂正正和你說著每句話,和你分享每件事。
如兄如父照顧你,陪伴你,做最懂你,最貼心的那個夫君。
可是。
如你所說,事情已經發生了。
已經沒法改變了。
乃至如今每一步,死的每個人,再如何為從前的錯做填補也是無濟於事。
這些日我一遍遍的去想,倘若從前我一開始就是選了你,隻與你同生共死。
倘若沒有這些不堪,沒有那些虧欠,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莫辭想了很多很久。
最終隻將所有千言萬語融進懷裏,抱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