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桂龍海看著傅醫生款款走進醫院裏,那婀娜身影,那輕柔步伐,幾乎讓他看呆了。
傅醫生的親戚沒接到,影響了他接下來一連串的計劃。
他原本可以請傅醫生吃個便飯的,甚至還有機會送傅醫生回家,讓他認認她的家門,那就再好不過了。但現在,他隻好遺憾地回分局了。
這時,他才想起來,他還有一大堆麻煩事呢。有些事,捱是捱不過去的。
5-4
桂龍海回到局裏,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麵坐下來,就開始一件一件地考慮眼下的麻煩事。他忍不住歎息一聲,眼前這些麻煩事,他一件也解決不了呀!
洪太太的軍火交易裏,一方是軍方的翟振川,想抬價。另一方則是青幫大佬張肅林,想戧行。這兩方都是他撼不動的人。
欒局長嶽父的紡織公司,也涉及到張肅林,還關係到欒世貴局長職位的安危,這也是他無能為力的事。
他忍不住想到,那些頭麵人物,倒是看得起他這個小科長,似乎都希望他從中斡旋,達到他們的目的。媽呀!我哪有那麽大本事呀!
這時,他聽到有人輕輕敲門,抬頭一看,門是開著的,隻見曲小鳳妖嬈地笑著,站在門口,手指還在門板上。他這才想起昨天夜裏的事。
他向曲小鳳一點頭,示意她進來,就從口袋裏掏出她昨晚交給他的錢。兩張一元票,三四張毛票,還有幾個硬幣。他把這些錢放在桌上,擺手示意她拿走。
可是,這個曲小鳳卻有一點怪。她從桌上拿起錢,一張一張數著,似乎並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桂龍海抬頭看看她,看見她一個嘴角微微向上揚著,兩隻眼睛瞄著他,仿佛含著什麽深意似的。
他問:“你怎麽了?錢少了?還是有事?”
曲小鳳又笑了一下,這才輕聲說:“桂大哥,我聽到一些奇怪的事,你想聽嗎?”
他隻好再問:“你聽到了什麽?”
曲小鳳就俯下身,湊到他麵前,小聲說:“桂科長,我聽到外麵有人傳,說杜老板的賬房,是大賬房,失蹤了,消失不見了!”
桂龍海驚愕地看著她,“哪個杜老板?”
曲小鳳就把嘴一撇,很職業地在他胳膊上輕輕一拍,扭著腰說:“我的桂科長呀,就是杜老板嘛。咱們全上海,還有哪個杜老板!我說話你心不在焉是不是?”
此時,桂龍海的眼睛已經瞪得大大的了,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杜老板當然就是那個杜老板了,還有哪個杜老板!
他問:“到底什麽情況?你還聽到什麽!”
曲小鳳的聲音更低了,“這個消息,我可不是聽一個人說的,所以我才來對你說。有人說,這個賬房,是杜老板的大賬房,就是賴先生。還有人說,這個賴先生是卷款逃跑了!還有人說,這個賴先生是藏起來了。反正他這兩天沒影了,誰也沒見著!”
桂龍海簡直被這個消息給驚呆了!曲小鳳說的這些情況,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天大的事呀!那是要在上海鬧出大亂子來的!
“還有什麽情況?”他瞪著她問。
“就這些。噢,對了,杜公館門外,可增加了不少人呢。”她小聲說。
這時,桂龍海就又開始掏口袋,掏啊掏,竟然掏出五元錢來。
他把錢放在桌上,推到她麵前,低聲說:“小鳳,先把你的生意放一放,再去仔細打聽,什麽消息都行!不管聽到什麽,盡快來告訴我,聽明白沒有!”
曲小鳳拿起這五元錢,滿臉都是笑容,“阿拉試試看好伐,有消息吾就來告把儂。”
曲小鳳走了,桂龍海可就傻了。
憑著當警察的直覺,杜公館大賬房賴先生失蹤這件事,似乎和洪太太的軍火交易,有一點似是而非的關係。如果真有,老天,就和市政府的耿績之,軍隊的翟振川,甚至青幫大佬張肅林,就都有關係了!這中間萬一出個什麽事,上海就要翻天了!
所以,賴先生失蹤這件事,決不是小可之事!
但是,為什麽呢?卷款潛逃?以他對賴先生的了解,似乎不太可能。
躲藏?他躲誰呢?還是出了什麽要命的事?那麽,是避風嗎?可上麵有杜老板罩著呢,他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綁架?桂龍海心裏不由一陣驚悚!老天!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綁架賴先生呀!他不要命了!
他一番琢磨,比較起來,似乎被人綁架更靠譜一些。那麽,敢綁架賴先生的人,就絕對不是凡人!所為的,也肯定不是細小凡事!
他反複想了想,感覺這件事必須盡快告訴局長欒世貴,讓他也有個準備。也許,最好由欒世貴出麵,給各個方麵圓潤圓潤,化解掉,不要惹出什麽麻煩事來才好。
但是,他到局長辦公室一問才知道,欒世貴出去了,要到晚上才回來。
桂龍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就轉起磨來了。
問題在於,他今晚還有一件棘手的事呢。昨天在市政府,耿績之給他和翟振川約好了,今晚在德興館小宴,其實就是商談洪太太購買軍火的事!
這是大事,這個約會,他可不能遲到!
可是,杜老板的大賬房賴先生失蹤,是更大的大事呀!欒局長去哪裏了呢?
5-5
這個下午,南市警察分局的局長欒世貴,去見他的老丈人薑達辰去了。
就在桂龍海離開閘北車站,送傅雪嵐回公濟醫院時,欒世貴走進隆達公司大門。
薑達辰的隆達紡織公司位於公共租界的東端,靠近軍工路。距離南市分局相當遠。
桂龍海開走了他的車。所以,他要到薑達辰的隆達公司去,當然不能走著去,坐公交電車又有失身份。於是,他撥打了“三拳一杯酒”,三〇一八九,上海一家挺有名的出租汽車公司,要了一輛出租車才過去的。
隆達紡織公司大門很氣派,是雙開的雕花鐵門。進門往右拐,走不多遠,就有一棟西洋式紅磚三層小樓。小樓雕花門窗、羅馬柱、拱型門廳什麽的,一應俱全,很洋氣。
辦公樓的後麵,就是一座非常大的紡織車間。此時,車間裏傳來機器的轟鳴聲。
欒世貴登上小樓的三樓,走進最裏麵的雙開門,這裏就是薑達辰的辦公室。
坐在外屋的何保田一看見欒世貴,立刻站起來,恭敬說:“欒局長,您來了。”
他蒼白瘦削的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
欒世貴不動聲色地盯他一眼,知道他是田阿娟的表哥,一個小人!
在他的麻煩裏,這個何保田可能沒起什麽好作用!甚至,他就是那個在背後搞鬼的人!如果他能查清楚,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小人!
他淡淡地問:“薑董事長在吧?”
何保田立刻說:“在,在。”他走進裏屋說:“董事長,欒局長來了。”
這時,欒世貴就輕輕推開他,直接走進裏屋,看著辦公桌後麵的薑達辰。
薑達辰身材瘦高,麵容清臒,看上去是個很儒雅的人。他看見女婿親自到他的公司來,心裏挺高興。看著他有些冷峻的目光,自然也知道他的來意和此時的心情。
他猛地從辦公桌後麵站起來,說:“世貴,你來,跟我來。”
薑達辰領著欒世貴出了辦公室,順著走廊走到盡頭,出一扇小門,又穿過一條空中過道,就直接走進高大的紡織車間裏。
進了車間,一股悶熱潮濕的空氣,以及震耳的機器聲撲麵而來,仿佛踏進了地獄。
薑達辰領著欒世貴走下鐵扶梯,從車間裏穿過去。一路上如數家珍地告訴他,這裏是清棉和梳棉,那裏是粗紗和細紗。
他們轉到車間的另一邊,就不用薑達辰介紹了。
欒世貴也看得出來,這裏織布車間。那些成排的織布機正發出更加震耳的噪音。一些紡織女工在織布機之間來回穿行,將斷了的紗頭接上,十分忙碌。
薑達辰說:“你別看廠房是舊的,但這裏的機器,都是最新式的,最好的!”
薑達辰還帶著他看了布匹的整理車間。一些工人手持一條鐵尺,在布匹上來回劃動,用小剪刀修剪布匹上的接頭。最後,薑達辰甚至領著他去了後麵的鍋爐房。
他說:“世貴,你可能想不到吧,我的鍋爐是燒煤氣的,全上海頭一份!雖然費用高了一點,但我省掉了堆煤場和爐渣堆放場,鍋爐間也小了一點。上海寸土寸金呀!我節省的土地成本,也抵得過燒煤氣了。”
薑達辰領著欒世貴參觀的過程,幾次回頭,盯著他說:“世貴,這是上海最好的紡織廠呀!誰都比不上!我織出來的布,可以直接銷往歐洲!”
欒世貴明白,老嶽父相當珍惜他的紡織公司。
5-6
參觀終於結束了。薑達辰帶著欒世貴重新回到他的辦公室。
他讓欒世貴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走到角落裏的小灶台前,點燃煤氣,燒了一壺開水。他很細致地給女婿沏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麵前。
他自己也端了一杯咖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用一種含義深長的目光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