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眼巴巴地看著媳婦
聽他這麽說,崔根和媳婦都吃驚地看著他。
崔槐接著說:“你要是去了,什麽也不用你幹,就是和三四個弟兄一起,守在戲院裏。要是有什麽人搗亂打架,你們就把他趕出去,就這麽點事。”
崔槐說了這一大套,就有些興奮地看著他們。
“那,戲院給關餉呀?”李秀蘭最關心這個。
“戲院當然要給一點,另外,劉老板也要給一點,加起來就不少了。”崔槐說。
“那,為麽劉老板也要給呢?”崔根媳婦好奇地問。
“戲院給劉老板交保護費呀。這個不用你們去收,人家按月交給劉老板。”
“我們守在那裏就完了?”崔根忍不住問。
“可不是,守在那裏就完了!隻要沒人搗亂,就什麽事也沒有。你還可以看看戲呢。多好的差事呀!我昨天跟劉老板說了,人家今天就答應下來了,還給你挑了一個好場子。兄弟,更新舞台可是上海四大舞台之一呀!天天晚上都是滿座的!全是名角!”
崔槐興衝衝跑來,原本是想報一個好消息的,這麽好的差事現在可沒地兒找了。
可看他們的模樣,似乎還有些猶豫。
猶豫的,其實就是崔根媳婦李秀蘭。她猶豫的還是在幫這個事,弄來弄去,不過是由青幫換到了洪門。她寧願崔根日子苦一點,也不希望崔根在幫。
但這個話不好說出來。崔槐就在洪門,她總不能說洪門不好吧。所以,就沒出聲。
崔根的眼睛就在媳婦臉上轉。
他其實無所謂。槐哥一片好心,想給他找一個安穩點的好差事,他心裏挺感激的。但要是媳婦不樂意,那就沒意思了。
崔槐見他們不出聲,不想弄得自己下不來台,就說:“你們也別著急,再想想吧。要是願意呢,明天後天就給我個信,我也好給劉老板回個話。”
到了這時候,李秀蘭也不能不開口了,就說:“槐哥,真要好好謝你,崔根的事,都是你替他著想。你容我們一天吧,回頭一定給你回話。”
崔槐看明白了,崔根的事是媳婦做主,就說:“倒也不用急。我就是看著這個差事不錯,怕時間長了,劉老板又給別人了。明後天給我回話吧。”
他這麽說著,就起身要走。崔根夫妻兩個就拉他吃了飯再走。
他們自然是拉不住,隻得任由他走了。
崔槐一走,崔根就眼巴巴地看著媳婦,盼著她點一下頭。
槐哥這麽仗義,不答應他怪對不住人的。
李秀蘭也瞅著丈夫,也看出他是肯了,就說:“槐哥不是說明後天嗎?你明天找桂大哥問問。桂大哥要是說好,你就去。其實,我就看著你在哪家鋪子裏,替人家盯盯攤子,守個門麵,我就挺知足的了。吃飯吧,明天再說。”
崔根見媳婦這麽說,連忙點頭說:“成,成,明天我問問桂大哥。”
他其實知道桂大哥的心思,反正都是替桂大哥打探消息,青幫洪門都是一樣的。他估計,桂大哥一定會同意的。
5-16
桂龍海離了崔根家之後,順方浜路向東走,到了民國路就拐向北,經過閔行路和真如路,就到了德興館。
德興館算得上是一家老字號,據說始建於光緒九年。當初它隻是一家小餐館,因為生意興隆,才建起來三層的樓麵。
德興館經營的是上海本幫菜。上海本幫菜有一道著名的菜,叫“蝦仔大烏參”,就是德興館首創的。其他有名的菜還有:竹筍醃鮮、蝦仁魚唇、雞骨醬、青魚禿肺、扣三絲、冰糖甲魚、下扒甩水,等等,樣樣都是名菜。
南市比較有錢的人,都喜歡在這裏請客,既好吃又有麵子。不過,訂位子要早,晚了就訂不到了。
桂龍海還沒走到德興館,一眼就看見那位年輕英俊的梁參謀梁金凱。
梁參謀穿著一件淺灰色紡綢襯衫,瀟灑幹練地站在店門口,正向兩邊張望著。
桂龍海不敢怠慢,急忙小跑著過去,老遠就向他伸出手,滿臉都是謙卑的笑容。
他連聲說:“哎呀,梁參謀,梁參謀,對不住,我來晚了,來晚了。”
梁參謀露出平和從容的微笑,握住他的手說:“桂科長不晚。咱們約好了是晚上六點鍾,現在還差五分鍾呢。桂科長快請,翟處長在上麵等著您呢。”
桂龍海跟著梁參謀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寬敞的雅座。他看見,大圓桌後麵,隻坐著翟處長一個人,這倒讓他有點意外。
翟處長起身和他握手,並請他上座。
桂龍海堅決不肯,一定請翟處長坐在上首,這才在他身邊坐下。
桂龍海隨意問:“翟處長,怎麽不請耿秘書也來?人多還熱鬧一些。”
翟處長淡淡地笑著,說:“有些事,人還是越少越好。”
桂龍海心裏快跳了幾下,感覺到今天事情的嚴重性。
他仍然隨意地說:“翟處長,我吧,不過是個小科長,讓您這麽破費,實在是過意不去。”
翟處長微笑說:“這個事嘛,我看有兩點。一個呢,我早就聽說,桂科長在上海這個地麵上,用上海話說,叫做路道最粗,是沒人可比的。二一個呢,有些事,隻能跟最可靠的人商量。這可不是一個人跟我說過,桂科長是最可靠的人,為人最穩重,辦事也最周全。桂科長,我說的沒錯吧?”
桂龍海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了。但他也就此聽出來了,今天說的事,一定非常麻煩。
他心裏想了想,洪太太這個軍火交易,涉及到張肅林張老板,可不就是一件麻煩事!
這時,夥計們已將酒菜端了上來。菜不多,卻全都是硬菜,一盤“蝦仔大烏參”醒目地擺放在最中間。梁參謀給他們斟的酒,竟然是一瓶貴州茅台。
桂龍海看出來了,翟處長在他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接下來,翟處長微笑舉杯,請桂龍海共飲。
他自然沒什麽可說的,上海人嘛,眼前哪怕是刀山火海,台型總是要紮的。他和翟處長、梁參謀碰了杯,一飲而盡。
桂龍海放下酒杯,覺得還是主動一點更好,就說:“翟處長,我先說一句,若有需要小弟效力的事,請您明言,小弟本事沒有,但一定會盡力。”
他說完,就一動不動地看著翟處長,等著他說話。
翟處長溫文而雅,卻用力一點頭,說:“好!桂科長果然痛快。咱們再喝一杯!”
他們再次碰杯喝了酒,都在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互相注視著。
翟處長淡淡地說:“桂科長,我和南市的洪太太有一個生意。我聽說,她已經找過你了。不知她跟你說到什麽程度?”
桂龍海點點頭,“是。洪太太說,她跟您做了一筆軍火生意。”
“是。一點不錯!”這個時候,翟處長的眼神已經變得陰森森的了,盯著他看。
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桂龍海自然也不肯相讓,同樣嚴肅地盯著他,似在較量眼力。
他略略地有些冷峻地說:“翟處長,我還聽說,洪太太和您的這個生意,已經談成了。甚至,頭一批貨已經交了。”
“沒錯。她付了頭筆款,我呢,也交給她十支槍!”翟處長不動聲色地盯著他。
“為什麽不繼續呢?”桂龍海狡黠地問。
“實不相瞞,因為有人插進來。我希望,他能出更高的價!”翟處長回答幹脆。
“張老板?”桂龍海一語點穿。
“是!”翟處長波瀾不驚地回答。
桂龍海看著他,隱約點點頭。
現在來看,洪太太說的都沒錯。他猜測是張老板想戧行,也沒錯。翟處長想賣高價,更沒錯。但這裏麵,就有個規矩問題了。
在上海灘做生意,哪怕你做的是軍火生意,規矩也是要講的。已經談定的事,怎麽可以隨便改呢?這是要失信於人的!
他溫和地笑著,輕聲說:“翟處長,請恕我對您的生意說三道四。做生意,是要講誠信的。您已經和洪太太達成了協議,為什麽要改變主意呢?我不明白。”
這個時候,翟處長的臉色已更加陰沉,仿佛盯著他的仇人似的,盯著桂龍海。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在平穩的口氣裏藏著千鈞之力,緩緩地說:“桂科長,你是不是應該問,我為什麽要做這筆生意!對嗎!”
這正是桂龍海心裏關心,但嘴上不能明說的話。
這種生意,必然和利益有關!隻要涉及到別人的利益,他就不能說三道四了!
說穿了,這個利益,就是一件混帳事!
好,你翟處長現在想說,那我就看你怎麽說吧!
他半眯著眼,嘴角上掛著一絲冷冰冰的微笑,注視著翟振川。
翟處長當然看得懂他的眼神,那裏麵有一點嘲笑,甚至還有一點蔑視!似乎是說,你想得利,還想做得冠冕堂皇嗎?我可以幫你,但我看不起你!
他低沉地說:“桂科長,這件事,我不會對你說一個字的假話!”
桂龍海一點頭,表示明白。
翟振川嚴肅地說:“我是軍人,本不該做這個事!但我要做這個生意,是因為我們缺錢!請你聽清楚,是我們!也就是我的部隊缺錢!京滬警備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