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揚灰
太皇太後靠在椅子扶手上,笑得直不起腰來:“哀家原本以為隻是一頭養不熟的狼崽子罷了,沒想到啊……這狼崽子竟然敢在背後偷襲哀家!”
柳憲也跟著笑,隻是那笑意半點都沒染進眼底:“臣也無法,以前飼養臣的主子要殺臣,臣總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柳憲是個聰明人,從當初他還是探花時,無意撞見還是莊妃的太皇太後,到她要自己請旨娶雲襄時,他就明白,自己隱藏在朝堂裏的旋渦之中,替這人辦事,遲早有一日會失去一切。
他不愛雲襄,卻不允許她事後還躺在別人的棺材裏。
他不想替太皇太後辦事,卻控製不住對權利的向往。
時至今日,爬到現在,對他來說是違背了仁義道德換來的東西,他做過虧心事,也殺過人,當著別人手裏的刀。
如今,握刀的人要將他扔進爐子裏毀滅,他哪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不知道利器太凶,會弑主嗎?
太皇太後笑容倏地一收,眼底的殺意再無遮掩:“你當真以為你能活著離開慈寧宮?哀家要殺你,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哀家照樣能殺你!”
柳憲後退一步,往自己衣擺上看了看,發現方才那泥點子沒能全部擦去,還有一點黃黃的印記。
他沒管,對太皇太後笑道:“娘娘誤會了,臣從未想過要躲。”
太皇太後眉尖兒一蹙,正疑心他還帶著什麽後招之際,忽然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喧嘩!
那喧嘩聲由遠及近,隱約間她還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慈寧宮很少有這樣的喧嘩,太皇太後擰著眉,沉聲道:“清書,外麵何人喧嘩!”
張嬤嬤不知是不在,還是怎麽樣,並沒有及時回答。
太皇太後目光一轉,瞧見柳憲還站在原來的幾位置,嘴角笑容溫柔多情。
她心思一轉,猛地幾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怎麽,想先下手為強?”太皇太後冷笑一聲,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都充滿了不屑,“不自量力!”
說罷,她一揮手,立即有人出現在她跟前,手持佩劍,以身護在她身前:“想與哀家交手,你還嫩了些。”
柳憲還是笑,臉上的神情至始至終都不曾變化:“不不不,娘娘誤會了。我手無縛雞之力,怎麽配做娘娘的對手?”
他話音剛剛落下,身後便傳來“砰”一聲巨響,緊接著一道身影從門外撞了進來——是張嬤嬤。
她之前在宮正司受過的傷還沒好全,如今又被人踹了一腳,哪裏還受得住?
當即一張嘴,“哇”一聲吐了口血,隻來得及抬頭看了眼門外緩緩走進來的人,連話也沒能開口說一句,便暈死了過去。
來人正是雲間月。
她上身著一件水藍斜襟立領長衫,搭一件象牙白對襟立領大袖衫,領口處用金色絲線繡著梅花,下麵是馬麵裙,裙擺上是織金雲紋低調奢華。
外麵穿一件淺藍色繡蘭花鬥篷,手裏抱著一個白瓷罐子,乘著風霜而來,比那護城河裏結的冰還冷。
太皇太後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她了,如今再見,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掃了殿中眾人一眼,手一動,將鞭子藏進了寬大的鬥篷裏。
“本宮今日聽說家父的墳被人挖了,今日特來找罪魁禍首,”她冷臉一笑,滿是囂張,“沒顧上給太皇太後見安,當真是失禮的很。”
她嘴裏說著失禮的話,可無論是神情還是動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
並且,絲毫沒打算給太皇太後請安。
柳憲輕輕一笑,那雙桃花眼裏立即又變得溫柔繾綣起來。
看著眼前這一切,太皇太後要是再沒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那她這幾十年當真是白活了!
但她目光僅僅隻是從雲間月抱著的瓷罐上一掃而過,隨即眉一挑,閉上眼,轉著佛珠道:“哦?那你可找到了?”
容荀的墳被挖了,這一點柳憲沒告訴太皇太後。
方才聽雲間月說起時,她還小小的吃了一驚。隨即就明白過來,隻怕她這蠢女兒死前鑽了舊人的墳,想跟人同穴。
所以,柳憲才會一把火燒了她。
都是要強的人,眼裏哪裏容得下半點沙子?
雲間月手指在懷裏抱著的瓷罐上輕輕一敲,陰冷一笑:“找到了……人死如燈滅啊,何必這麽執著。”
太皇太後手一頓,停下手,掃了雲間月一眼:“你想如何?”
雲間月不答反問:“太皇太後可在乎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
端坐在主位上的人沒答話,靜靜盯著對麵的人,表情不善。
雲間月輕輕一點頭,了然道:“想來是不在乎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幹脆利落的棄了這顆棋子不用。既然如此……”
說話間,她緩緩揭開了瓷罐地蓋子,隨即抬眼一笑,道:“本宮今日就是將她挫骨揚灰,太皇太後也不會阻攔對吧?”
雲襄何時被人這樣糟踐過?
太皇太後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怒道:“雲間月,你敢!”
雲間月眼一垂,從瓷罐裏抓出一把骨灰,對著太皇太後輕輕一吹,低語道:“我有什麽不敢的?”
重活一世,沒有什麽是她不敢的。
她揚起下巴,凝視滿臉怒容和不可置信的太皇太後,平靜地笑了起來:“家父死後不得安寧,她怎麽能就這樣平靜的離去?”
“世間因果,皆有報應。”雲間月盯著主位上雍容華麗的人,輕輕道,“你拜了這麽多年的佛,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太皇太後不信什麽報應,此刻隻覺胸腔裏滿是怒火,唯有殺了眼前人才能平靜!
她咬著牙,抓著扶手的手一緊,恨不能撕碎了雲間月:“殺了她……給哀家殺了她!”
守在太皇太後身邊的刺客,立即一擁而上。
雲間月嘴角一撇,勾出一抹冷笑,隨即揚起手,狠狠將手裏的瓷罐砸在了地上!
“不——”
太皇太後慌慌張張站起來,顫抖往前走去,試圖將那些骨灰撿起來。
雲間月冷冷一撇,趁眾人愣神之際,端過一側的茶壺,緩緩將茶水傾倒在地上……
外麵有風吹過,骨灰被吹得到處都是,其中還混著灰塵和茶漬。
那些水仿佛澆在太皇太後身上似的,涼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