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囚籠

  雲間月想也未想便直接拒絕:“不。”


  顏回如今這個樣子,實在是太狼狽了,狼狽到好似下一秒他就會因為站不起來而徹底倒下去一樣。


  雲間月從未見過這樣的顏回,在他的印象裏,顏回永遠都吊兒郎當的,不正經,身上沒有半點身為人師的自覺,換了誰在他眼中都一樣。


  還有點小脾氣,惹急了,也會炸毛,不高興了就會一走了之,好久都不搭理你。


  他身為醫者,卻不是仁醫。但也會心軟,不動聲色的,潤物細無聲的對一個人好。


  就像雲司離,之前在江南,兩人鬧得那樣狠,可轉頭他又眼巴巴地貼上來,將自己的生命獻給雲司離,他也願意。


  雲間月盯著他跪在榻前的模樣,有些心酸,又有些無奈,而更多的是悲傷。


  她不敢出去,怕出去後,就再也見不到這樣一個不著調的師父。


  “小月兒,”顏回哆嗦著伸出手搭在雲司離的脈搏上,垂下眼皮,“我已經這樣了,你還要我難堪?”


  雲間月眼眶一紅,千言萬語,瞬間全部堵在胸口,連個音都發不出來。


  連鏡什麽都不懂,他都不知道換血意味著什麽,本能地捂住嘴,任由眼淚從臉上滑過,又不敢哭出聲。


  顏回微微轉頭,像是提著嘴角對雲間月笑了下:“出去吧月兒,留些體麵給為師。”


  他甚少在這個便宜徒弟跟前自稱為師——他們之間,甚至連拜師的禮節都沒有,連拜師茶都沒喝過,這師父就跟地裏撿來似的。


  雲間月別開眼,垂下眼皮將眼底的情緒遮住,隨即帶著連鏡轉身而去。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情緒會失控。


  她們主仆一走,殿中就安靜下來,除去微弱的呼吸聲外,再聽不見半點聲息。


  這偌大的乾清宮,就像一座地牢,一麵控製著雲司離的人,一麵又鉗製住了顏回的心。


  “讓你害慘了。”顏回翻個身,背對著榻上的人坐在地上,“要是聽我的,現在也不至於會是這樣的下場。”


  榻上的人沒有回答他,也不會回答。


  顏回閉上眼,笑了一聲:“我不想回顏家,他們自詡名門,卻是一群吸食親人鮮血骨肉的東西。我也不想回西夏,陸家滅門,剩下一個不知所謂的老東西,卻誰都不知道他在哪裏。”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忽然一笑,滿臉蒼涼:“誒,除了京城我好像沒什麽地方可以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榻上的人躺得安安穩穩,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


  顏回揚起頭,盯著床帳想了想,跟人商量似的,輕聲道:“反正我也不占地方,你要不再考慮收留收留我?等百年後,我給你引路,黃泉路上有個熟人,你也不至於迷路是不是?”


  旁人或許不知道,但看著雲司離長大的顏回卻很清楚,大梁的元崇帝雲司離,其實是個路癡。


  當年江南逃難時,他曾與顏回走丟過好幾回。


  以至於他們之間有個不成文的約定,若是哪日他要在走丟了,就站在高處,站在顏回能看見的高處。


  如今他站在萬人之上的高處了,卻再不曾迷路——那龍椅就好像一把鎖,把他鎖在這精致的牢籠裏。


  牢籠那麽一點的地方,哪裏還能迷路呢?


  顏回手指從眼角一抹而過,又無力垂下。


  他就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才對著虛空說了一句:“你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話音落下許久,周圍依舊是半點聲音都沒有。


  顏回揚起頭,不知道看向何處,半是玩笑半是威脅:“你再不出來,我就扒了你心愛之人的衣服,給你上演活春宮!”


  “你敢!”


  幾乎顏回話音落下的同時,師卿卿就氣急敗壞地從窗外翻了進來。


  她穿著夜行衣,隱沒在黑暗裏,恰與夜色混為一體。


  “你要不要臉!”師卿卿瞪著顏回,那雙總是提不起精神的雙眼裏,全是怒火。


  顏回笑出聲:“人都快沒了,要什麽臉。”


  夜色遮掩,顏回沒能看見師卿卿臉上的薄紅,憑本能感覺她張了張嘴,看起來想說什麽,最後卻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


  顏回笑了一聲,頭一次對師卿卿和顏悅色:“我沒力氣,勞師姑娘幫個忙。”


  師卿卿站在不遠處,神色別扭地看他一眼:“我為什麽要幫你?”


  顏回驚奇道:“難道你打算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雲司離再也醒不過來?”


  師卿卿嘴唇動了動,又啞口無言。


  她當然不想雲司離一直躺在這裏,但要她與顏回握手言和,好像也不太可能。


  顏回卻道:“你不是看不慣我?那正好,現在你幫我,就相當於清理仇敵……於你而言,不過是提刀殺個人而已,有什麽做不到的?”


  沒等師卿卿說話,他又笑了一聲:“這樣想,是不是心裏就沒那麽別扭了?”


  師卿卿咬著唇憋了好半響,才憋出一句話來:“他說過,你就是死了,也沒人念你的好!”


  “可能吧。”顏回無所謂地笑笑,又問道,“殺人嗎?我給你遞刀。”


  ……


  這一夜格外漫長,卻有許多人無心睡眠。


  千裏之外,宋虞方闕相顧無言,誰也說服不了誰。


  京城,榮國公府一片慌亂,榮國公夫人哭暈好幾回,派出去的人卻半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皇宮裏,偌大的乾清宮,比那地牢還要安靜,黑黢黢地隱沒在夜色裏,如同困獸。


  雲間月站在廊下,從方才開始就沒動過。她手腳都凍麻木了,可她好似感覺不到一樣。


  連鏡守在她身邊,眼眶通紅:“公主,奴婢在這裏守著,您去歇歇吧。”


  雲間月搖搖頭,自言自語似的:“連鏡,我不敢閉眼,我怕閉上眼就再看不見師父了。”


  周圍安靜過了頭,連鏡還是聽見了這句話。


  她眼眶倏地就紅了,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冬日的夜裏格外長,長到白日好像就隻有那麽一瞬。


  待到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消失,天邊泛起魚肚白,第一抹晨光落下時,雲間月才恍然驚覺,明日就是除夕。


  她神色一慌,猛地轉頭就要朝屋裏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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