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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枕戈見聞

  枕戈城固若金湯,易守難攻,座落於古地之外黑水之畔,是人類抗拒妖獸侵襲的第一據點。


  城池依山而建,隻設東、西兩座城門城樓。


  東城外皚皚雪峰萬壑千岩,是大名鼎鼎的諸餘山,山巔設立無雙殺陣,鎮守著蟠淵盟的核心勢力,翠羽觀!巍巍山脈高聳入雲,夾縫裏陰暗逼仄的峽穀是前往摘星原的唯一通道。


  西城外孤崖懸立,其下一道黑油泄地,黑騰騰的波浪翻卷著滾滾而逝,狼牙交錯的黑冰在河畔經久不消,悠悠黑水的一道支脈,恰如其分的充當著枕戈護城長河。


  高逾數十丈的古城牆上偶有零星的妖獸抓痕,除此之外顏色常新。陸吾神蝸居遺荒之野數百年,似乎從未放縱過妖獸襲擾百姓。可惜城中修士並不領情,依舊為日常屠妖取材之舉而沾沾自喜。


  晌午時分烈日暴曬,枯蟬躲在樹蔭裏扯著嗓子為酷日鼓噪呐喊,林木耷拉著腦袋緩緩搖旗助威。


  燕辭出現在遙遠的西北方,踏過林外野草瘋長的草原,跨上一道破破爛爛的浮橋。


  此地來往的俱是高來高去的修士,浮橋百無一用,早就荒廢了。淩亂的木板因放置時光久遠,變得腐朽不堪。


  燕辭提步淩空虛渡,間或腳尖輕點橋索逕直往城門口飛去。


  守城的衛兵俱是融合期修士,見有人渡橋紛紛伸長脖子觀望,待看清來者不過是位衣衫襤褸的毛頭小子時,紛紛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燕辭視而不見,舉步便欲進城。一位背負長弓,頗有幾分英俊的青年看不慣他吊兒郎當的模樣,喝止道:“兀那小子,從哪來到哪去?”


  燕辭撓了撓頭,傻不愣登道:“從城外來,到城裏去。”


  一句話把眾守衛逗笑了,一雀斑青年道:“小鬼忒不曉事,要進城總得留下些禮物來。”


  “禮物?”燕辭茫然不解道,“在下身無長物,泥垢倒是滿滿一身,諸位想打秋風卻是尋錯了人。”


  恰逢一陣微風拂過,濃重的汗漬騷氣頓時溢散開來。


  雀斑青年掩鼻道:“堂堂融合期修士混成這衰樣,老子不扶牆就服你。”隨即驅趕道:“去去去,別在這現眼。”


  燕辭正求之不得,喜眉笑眼的逕自入城去了。


  眾守衛沒精打采的,這好不容易輪轉到守城的差事,正可借機尋些個好處,誰知此前數批修士入山近月連根毛都沒尋到,妖獸仿佛憑空消失了似的,真是奇怪也哉!

  甫一入城,一座威武霸氣的琉璃牌坊巍然聳立,上書“高山仰止”四字,其圖案之華美、工藝之精湛,讓人歎為觀止。


  城中八街九陌,綠樹繁花隨處可見,紅牆碧瓦的屋宇鱗次櫛比,飛簷翹角的樓閣連甍接棟。


  徜徉在寬闊的街道上,入眼處店鋪林立,木匾旗招密密麻麻,茶樓、酒肆、藥鋪、雜貨店、煉器房應有盡有,各商鋪你擁我擠,煞是熱鬧。


  街上行人,殷勤忙碌者有之,討價還價者有之,駐足觀望者亦有之。


  攤位上售賣之物,不分凡物靈物七古八雜一攏統的全都鋪灑上來,妖獸命骨、尖角、皮毛摻雜著靈草、法寶、符籙、道書胡亂丟放,飾物、胭脂、字畫、玩具、消耗品琳琅滿目,甚至還有小販吆喝道:“賣烤雞囉,黃燦燦香飄飄的烤雞。”


  買賣交易之貨幣俱非真金白銀,而是一顆顆翠色黯淡的方晶。燕辭擠在人群中聽了半晌,方知此晶體名為清靈石。


  清靈蟲生性懶惰,其對卵蟲不予照顧,故死卵極多,死卵經曆數載即可轉化為清靈石。


  大部分卵蟲苟且偷生,但無緣化身成蟲者,死後數十年經靈氣富集變為清靈玉。百不足一的成蟲耗盡生命,百年後否極泰來,蛻變為極品清靈玉,價值連城。


  三者間兌換比率為一比一百,然而極品清靈玉世所稀罕,極少有人願意出讓。


  當今世道,修真成風,幾乎所有清靈玉都被各大門派攬入囊中。清靈石所蘊靈氣雖薄,卻被天下散修視若拱璧,畢竟純粹吸納天地靈氣修行與之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自古以來,修真界人人信守一條鐵律:凡塵萬千事,修者僅僅充當事外客,縱使朝代更替、兵革滿道,亦須聽之任之。


  畢竟,統治者或以慈悲之心造福百姓,或殘暴不仁塗炭生靈,都永遠遵循著由衰而盛或盛極而衰的無上天道。


  此律表麵上說是防止修真之士滋擾百姓,但也體現出修者的私心,意在避免凡俗跟風修行,浪費資源。


  時至今日,修真事曝於人前,隻是修真訣竅經口口相傳,已然麵目全非。諸多達官顯要腰纏萬貫,但不得其法,遂撿一無人之地燒結礦物成丹,謂之“仙丹”。


  修真界自然不恥此所為,但天下間絕無隻許自己放火,不容他人點燈的道理,故而頂多是占據名山,在塵世中播散煉丹是妄言妄行的話種來稍加約束。


  縱觀天下,枕戈城是個例外。市街上人聲鼎沸,旋照甚至融合期修士與凡夫俗子睦鄰混居,彼此相安無事。


  想是此地遠離紅塵紫陌,凡夫俗子終其一生都混跡於城中,縱有些悖語亂言也傳不出去的緣故吧。


  人之熙熙攘攘,皆是利來利往,每每交易,所耗清靈石動輒成千上萬,路人甲乙丙丁無不張口結舌。


  腰間攜帶一枚翠綠羽毛的巡城守衛趨步上前,當街抽取高額稅金,交易雙方肉痛不已,卻又敢怒不敢言。


  燕辭悠悠噠噠在街麵閑逛,東瞅瞅西瞧瞧,這邊湊個熱鬧那裏聽個八卦。行行走走,轉進一家古色古香的客棧。


  前庭裏食客眾多,夥計也正忙得熱火朝天。


  察覺門口有人影晃動,夥計百忙中偏首瞄了一眼,隨即一溜小跑過來道:“客觀可是住店?”


  這廝眼神倒也不差,別看燕辭衣衫破爛,但那一身異於常人的氣息無不突顯著這是一位修行者。


  燕辭咧嘴笑道:“正是,麻煩小哥準備一間客房。”


  夥計喜道:“三樓備有空房,客官可撿沒人處落宿,可要來些膳食?”


  燕辭略微猶豫了片刻,頷首道:“街角有賣烤雞的,有勞小哥跑腿捎一隻過來。”說罷取出枚清靈玉悄悄塞進夥計手裏。


  夥計驚喜欲狂,他敢發誓這絕對是他有生之年所遇的最大的大主顧,自從開始在跑堂裏度日起,何曾被如此重視過!


  他心潮澎湃,激動得幾乎想上前抱住這少年的大腿酣暢淋漓的痛哭一場。


  燕辭看這夥計又悲又喜的表情,搔了搔腦袋道:“額,莫非是不夠麽?”


  夥計倏然驚醒過來,忙不迭道:“夠夠太夠了。”


  他掐著自己的臉,又慌亂道:“客觀稍待,小的去去就來。”他轉身就往街角奔去,連鞋子跑丟了都顧不上回頭拾撿。


  食客中有人留意到兩人的言行,瞠目結舌道:“我眼睛沒瞎吧,這小叫花居然給了夥計一枚清靈玉!”聽者駭然,忙忙轉首看來,小叫花已然不見了蹤影。


  ※


  室內裝潢精美,安靜而舒適,夥計點頭哈腰的掩上房門離去。


  燕辭盤膝縮在太師椅裏,啃一嘴烤雞就一口美酒,喝一口美酒嚐一嘴烤雞,間或嘖嘖稱讚,簡直得瑟到了極點。


  小夢九扇動翅膀在房中飛舞,東張張西望望,見被子褥子俱是靈獸皮毛縫製而成,其餘一應事物用材都極為稀珍,不由冷笑道:“人言寧可清貧不願濁富,骨子裏卻是一味禍害蒼生,隻圖自己享受。”


  燕辭擦著嘴角油漬,囫圇道:“相比芸芸眾生,人的遠勝本能,尊嚴、正義、虛榮、貪婪及私利都在驅動著殺戮,物競天澤,萬事莫不如此。貧窮得認,不願濁富僅僅是塊遮羞布罷了,何必認真呢?”


  小夢九恨恨道:“嚐聞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終有一日修真資源枯竭,屆時人族何德何能竊據高位?”


  燕辭道:“生於自然,亡於自然,反正都是歸宿。”


  正說話時,樓下傳來一陣喧響,燕辭起身推開窗欞看了看,訝然道:“咦,大荒墟的人,不知何故被綁起來遊街示眾呢。”


  樓下群情激憤,燕辭跟隨人流打聽事由。


  小夢九變作寸許長個人兒,貓在燕辭袖口聽得暴跳如雷,若非燕辭拚命捂著,小精靈恐怕早就蹦出去殺人去了。


  人犯叫張庸泯,正是昔日在黑水河畔跟隨姬衝的邪氣少年,他此時已被禁錮法力,用縛靈索綁縛在“高山仰止”牌坊的立柱上。


  據人言,這賊子棲身枕戈城約有年餘,此賊入城不久,城中便出了樁蹊蹺的失蹤謎案。


  年許時間,離奇失蹤了二十餘位年輕凡人及修真者,可恨地方官府昏庸無能,長期走訪巡查,竟無半點蛛絲馬跡。


  翠羽觀觀主聞訊後震怒無比,責令觀中化嬰長老段不阿限期破案。


  天可憐見,時至今日真相才得大白,冤魂才得昭雪。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人犯隨機捕殺百姓,將亡者剮肉剔骨,腿肉股肉被賊子及靈寵分而食之,攫取眼珠泡製靈酒,骨骼內髒或焚燒或掩埋。修者法軀之碎肉還曾在市街上售賣,美其名曰“靈鴕肉”。


  如此踐踏人命無所不用其極,世人無不為之毛骨悚然,無不為之魂飛魄散,無不恨能生啖其肉、生飲其血,更無不恨地方官府腐化、混吃等死。


  觀者戟指怒目,直欲將人犯千刀萬剮。


  翠羽觀段不阿長老因破案有功,已擢升為枕戈城城主,他將人犯大罪昭告天下,道:“不法之徒罪不容誅,本觀叛其鬼鳩之刑,即刻行刑。”


  張庸泯自知死有餘辜,卻猶自強撐道:“爾等殺我!大荒墟不會善罷甘休。”


  段不阿上前劈裏啪啦一頓耳刮子猛抽,罵道:“縱使是付流雲,老夫也照剮不誤。”俯身抓取一把街麵上的爛菜葉塞住其口便叫行刑。


  行刑者肩上駕著一隻怪鳥已在等候,鳥兒黑糊糊的醜陋無比,一對白慘慘的眸子卻甚是嚇人。


  鬼鳩,最喜吸食人類靈魂,以眸中真火玩弄折磨七七四十九日。


  可怖的是,人的陰魂不散,痛感不消,夜以繼日的烈焰燎烤毒火狂燒,足以讓大羅金仙也後悔來世上走這一遭。


  張庸泯眼中懼意甚深,行刑者取出一顆黃濛濛的丹藥,連同爛菜葉硬生生塞入其腹中解釋道:“固魂丹一顆,可保疼痛倍增而靈魂依然清醒,待會尊駕就可將自身身體發膚細細一觀。”


  眼見張庸泯膽戰心驚,行刑者又粲然一笑道:“若忍不住了便大聲叫喚,反正在下是不會停手的。”說罷狂暴的一把扯碎其衣物,抓住腳板執冷光閃閃的牛角尖刀動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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