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相見恨晚
疊嶺過雨百花盡,殘葉滿地鶯亂啼。
驟雨稍歇,料峭輕寒,山洞裏卻溫暖如春。
洞口經過偽裝,掩藏在草蔓裏,預警禁製完好無恙,非有心人難以察覺。
曲羽衣倚著岩壁閉目假寐,篝火的焰苗輕輕跳動,在其秀靨上染上一抹嫣紅。小夢九挑了挑火堆,打著嗬欠昏昏欲睡。
燕辭盤膝坐在火邊,好整以暇的撫弄著那段佛骨。
佛骨溫潤細膩,掂在手中有股時光沉澱的厚重感,銘印的骨紋神妙精微,渾然天成,骨內佛光湛湛,觀之夭矯不凡。
五枚寶物,燕辭占據其四,足可以自豪一陣了。但左看右看,始終參透不到佛骨的神妙處,也不知姬衝那娘娘腔想搶去搞啥名堂。
燕辭將其收妥,伸個懶腰,揉著眼睛道:“偷得浮生半日閑”一抬眼,驀然發現小夢九偏著腦袋,已然睡得東倒西歪。
淅淅瀝瀝的雨聲鑽入耳中,心靈被浸泡得漸趨柔軟。
時間的沙漏緩緩流淌,洞窟裏浮蕩的慵懶氣息,勾起了許多美好的回憶。
雨絲放浪,足足下了一整夜。
空氣甜潤清新,陽光穿過薄薄的霧嵐斜照在深林裏,木葉上的雨珠緩緩滑落,敲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綿綿睡意讓人難舍難分,小夢九抱怨道:“奔波數月,難得有個好夢,偏生還被燕小子打擾,真是天理不容!”
精靈睡眼惺忪,睫毛的陰影將明澈的雙眸襯出幾分朦朧,那柔嫩的瓜子臉上,紅暈還未褪去,一段嬌態可愛而清純。
“輕怨撩人,宜笑遺光,莫非就是這般模樣?”燕辭見之神思出塵,喃喃道,“美則美矣,還懂得布設舉世無雙的隱匿禁製讓我等享清福,這才叫沒天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論八歲的女孩或是八十歲的老嫗,諂媚的逢迎之詞似乎是永恒的殺手鐧。
小夢九連春蔥玉指都羞赧得都無地擺放了,她媚眼含羞,丹唇逐笑道:“馬屁精,以退為進!”
燕辭笑道:“絕非燕某溜須拍馬,實是肺腑之言。若無此倚仗,怎敢在九嬰眼皮底下搞鬼?”
小夢九抿嘴道:“不敢居功,若無流影追日靴,誰都無戲可唱。”
燕辭肅然起敬,讚道:“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說完拂開藤蔓,古木輕輕搖曳著驕陽的光暈,真真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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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有鑒於此,祖龍令令不虛行,普天修士義無反顧的集結東進,為即將來臨的誅妖之戰遞獻薪火之勞。
在此境況下,不乏許多修者雄心萬丈,願為道門傳承和黎民安危而赴湯蹈火。
燕辭不是私心泛濫之輩,同樣有心殺賊,雖說融合期修士在來敵麵前僅僅是一道開胃菜,但垂死之際堅持著一伸腿一瞪眼,就不算辱沒師門。
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唯今之計,是期待各道門能揉合螻蟻之力以堪一用。
燕辭幽幽歎口氣,叮囑自己臨戰時務必要低調些,憑借流影追日靴加持的遁力和一點點運氣,沒準能存活下來。
曲羽衣白衫素裹,如寒玉凝冰,香軀周圍彌散的冰霜之韻透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她毫不在乎燕辭哪些碎碎念,遁行近日,竟一言不發。
燕辭幽幽再歎口氣,暗想這妮子怕是冰那個毒複發了!
不過伴美同遊,滋味倒也!沿路風景看膩了看厭了,轉首窺見那風拂玉樹般的麗姿,瞟見那紅梅飛雪般的嬌容,真是妙不可言。
禦劍東行,一路夏樹蒼翠,遍地芳菲。
時聞雞鳴犬吠之聲,數處山村野寨座落山間,村居裏濃蔭掩映,整潔風雅,果林裏桃李半熟,田野間瓜豆正肥。
一戶農家新娶兒媳,正設宴款待賓客,新郎倌四處勸酒,喝得麵紅耳赤,殊不知新娘子在洞房裏等得正心慌哩。
對麵山脊,閑坐三位修士,一起遙望著在村道上忙著擎香火,又忙著捂耳朵的孩童放爆竹,笑語聲隱約可聞。似乎從持心向道以來,如此簡單的幸福再也無暇拾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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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蒼莽,天際飛鴻數點。
遁逸三百裏,兩道懸崖恍若圍屏阻斷長天。
崖下地闊水淨,崖巔愁雲慘淡,穿越斷崖交錯處那道林木陰翳的門戶,便將達到一望無際的平原。
但黎明前總有一段黑暗。許多妍麗的外表,難以掩飾住邪惡的內心,比如說炫彩似雲霞的瘴氣,就是勾魂索命的無常鬼。
低窪的山穀裏四季卑濕,日曬雨淋,惡濁之氣重蒸。迷瘴深處更有瘴母,《某錄異》記載曰:“ 嶺表或見物自空而下,始如彈丸,漸如車輪,遂四散。”人畜觸之即死。
蠻煙惡瘴,猶如堅不可摧的堡壘,固守著山裏的秘密。唯修真者揮袖避瘴,使瘴母蟄伏,毒氣藏閉,可輕鬆而行。
崖後潛隱著一座廢城,古老斑駁的牆磚沉澱下悠久的時光,卑微的青苔乞借於濕暗處容身,在淒風冷雨裏顧影自憐。
城中冷火秋煙,衰草蕭索,孤風寒雲話盡了荒涼。
夢鹿城!曾是紅塵亂世之中,朝代興衰而司兵戈戰事時的重鎮,曾多次阻截北狄蠻民的侵襲,天下一統後因再無用武之地而被遺棄。
故老相傳,守城將士和百姓曾經目睹過一樁怪事。
朗朗晴空下天降神獸,此獸羊身鹿首,皎白勝雪,身披瑞氣千條,金燦燦的鹿角比朝陽更眩目更耀眼。神獸口吐人言,說此城中殺戮太重,將遭天譴,明日天降頑石火雨責罰黎民,說完一去不複返。
此等危言仿佛憑空捏造而來,眾軍士聽之莫名其妙,恍如一夢。幸得守城某將信奉靈異之事,故違抗城主律令,將大多軍民遷於城外避禍。次日,神鹿果然預言成真,漫空隕石天火將城池摧殘得一片狼藉,留守軍民無一逃得性命。
《列子》嚐言:“鄭人獲鹿,不勝其喜,俄而遺其所藏之處,遂以為夢事。”黎民無知,幾乎重蹈覆轍。城池塌毀後,百姓不得不移居他處,因感念神鹿警示之恩,遂將之改名為夢鹿城。
此事眾口相傳,初始時為北狄大乘府所知曉,其府主引領門下倍道趕赴城中,搜尋天外隕石,將其去蕪存精而打造出數把神兵。旦夕間,實力突飛猛進,躍居為摘星原諸多道門中的佼佼者。
此後,夢鹿城便成了修真者的淘寶勝地,修士你來我往,掘地三尺尋覓碎落的隕石,偶有所得即能賣上天價。久而久之,倒將這片廢墟拉扯成靈物售賣的一處山野坊市。
寒鴉棲古木,落日照荒城。空氣中彌散著頹廢的氣息,窄道旁衰草淒淒,令人心生惆悵。
內城屹立著殘破的城主府邸,天災及流年並沒有消磨盡它昔日的榮耀和繁華,曆經滄桑的痕跡見證了一段不一樣的過往。
跨進內城,滿眼枯草雜楊,幾處地攤極其隨意的鋪擺在空地裏。場中人影寥寥,除攤主外隻剩風塵仆仆的趕路人。
滄海征途遠,往前即將錯過宿頭,可在此稍作停留,於陋屋之中溫一壺烈酒暢享漫漫長夜,方不枉顛沛流離一場。
修為低淺的攤主們沮喪的收拾物品,嘮嘮叨叨抱怨著寡淡的生意。
下一夜,他們也將奔赴滄海之濱跟妖修對決,或許終此一生,再無相會之期,生死離別之際,幾人能不為之感傷!
城主府正殿樓高兩層,麵闊五間,以條石為基,以楠木為柱梁。
殘陽的餘輝從樓頂窟窿前滑過,將壁角的蛛網和飛舞的灰塵襯映得分外清晰。
堂上點一堆篝火,紫檀木雕製的椅子早就被燃成了炭屑,炭火上溫著一樽靈酒,濃鬱的酒香和檀木香味悠悠漂浮著。
黃昏後的夢鹿城有幾分涼意,六位修者圍火抱膝而坐,在溫馨的氛圍裏閑談風月。
甫一跨入殿門,便有位氣度儒雅,頦下微留髭須的青年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青年身具融合期修為,在座上客中一枝獨秀。
爽朗、純粹的笑聲透露著喜悅,仿佛是在陌生的遠方,與多年未見的老友不期而遇。餘人各自起身,臉上俱露出溫和的笑容。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份自在灑脫的性情彌足珍貴,邂逅在窮鄉僻壤的離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燕辭粲然笑道:“逢卿留他鄉客,幸甚至哉。”
青年撫掌道:“不期是兩位雅客,請上座!”
座上諸人挪出空位,鋪上柔軟光潔的稻草邀兩人入席。青年奉贈兩爵酒漿,道:“一杯溫酒澆胸臆,不悔朗朗赤子心,請。”
酒色紅如胭脂,酒氣芳若幽蘭,燕辭無視曲羽衣製止的目光,舉爵一飲而盡。
靈酒入腹辛辣苦澀,有頃,醇香之氣爆裂,數十種複合異香縈繞肺腑,卻遐邇一體,餘韻悠長。其中滋味,盡顯俠骨柔情,壯士胸懷。
燕辭豪情頓生,酸腐之極的念起詩來,慨歎道:“風華茂兮赴危難,酬壯誌兮揚盛名!”群修聽之,親近之意倍增。
曲羽衣啟唇輕抿一口,忽覺丹田內蓮丹一震,如饞狼餓虎般將酒力盡數吸納,她低眉頷首,若有所思。
青年複斟一杯相敬,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再盡飲此杯。”
燕辭見此人舉手投足間風雅灑脫,相見恨晚之感油然而生,叩其姓名,原是江湖中頗具美名的北狄玉鼎劍宗子弟任逍遙。
燕辭讚道:“師兄才度高雅,果然人如其名!”隨即自道其名,在場修士聳然動容,齊稱:“久仰。”
遍識諸人,座中客名不見經傳,俱是修行時日極短的散修。但英雄不問出身,群修把酒言歡之際,彼此相待,一視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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