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故技重施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任逍遙見利而忘義,根本無視毛峰乞憐的眼神,淡淡道“我等隻是受雇於人,彼此並不熟悉。”
邊說邊隨手扇了扇火塘裏飄起的煙霧,微眯著眼續道“此賊披著一張人皮,所行不如禽獸,死有餘辜,任某豈會因這破落戶而受人要挾?”
毛峰怪叫道“背信棄義之徒,雇主麵前如何說法?”
任逍遙哂笑道“任某曾說可以一笑泯恩仇,但並未承諾過要顧護一個累贅的周全。何況受人之托,當忠人之事,好好一副局麵被搞成個爛攤子,毛崽子還有臉苟活麽?”
明明是任逍遙搬來的靈酒致使計劃功虧一簣,卻將罪責一股腦推了過來。毛峰氣得臉皮紫漲,眼中的怒火甚至比火塘裏的火焰更旺盛,嘶聲罵道“不要臉的雜碎,是哪號婆娘從褲腳裏抖出來的?”
曲羽衣不勝其煩,叱道“休得絮叨!指使者究竟何人?”
言未已,森寒的劍氣蠢蠢欲動,一股冷冽的殺機直指毛峰心肺。任逍遙將其視若草芥,此賊再無利用價值,宜早早殺之,免得再起變故。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慣於作威作福、張牙舞爪的惡棍,常常是色厲內荏、欺弱怕惡之輩。
輕賤他人生死而自惜性命,終有一日災禍臨頭,必將卑賤得如同爛泥裏的朽草。
對死亡的恐懼瞬間吞噬了毛峰,其目光散亂,瞳孔逐漸放大,麵皮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綠色。誰都想不到他竟會害怕到如此地步,修真者原本自願的過那刀頭舐血的日子,生或死早就是尋常事了。
一股腥臊之味彌散開來,毛峰居然嚇得尿了褲子!
任逍遙仰首歎道“丟人現眼!”其隨手彈出枚真元凝集的火球,徹底毛峰焚化在火塘裏。
火焰再次旺盛了一陣,曲羽衣紋絲不動,誅殺無恥小人無疑於自汙雙手,既然有人代勞,她沒必要浪費力氣。
燕辭奄奄一息,此際,幕後主使究竟是誰似乎並不重要。
任逍遙輕輕撫摸著頦下短須,道“芳駕有兩個選擇,其一,視而不見,彼此各走各路或許都能太太平平活足一百歲。其二,放手一搏,在令友斷送性命前先行斬殺任某。”
情形每況愈下,曲羽衣不忍坐視燕辭就戮,卻苦於無計可施,心裏亂透了。
任逍遙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稱英豪,芳駕可別選錯了。”
正進退兩難之際,忽見燕辭眼皮半睜,喘噓噓道“走,快走隻盼師妹顧念同門之誼逢清明重陽潑一杯薄酒,遇初一十五點兩柱清香為兄死亦瞑目了。”
這廝喉間一口濁氣時斷時歇,偏偏還有閑心顧及此事,簡直太絕了!
曲羽衣素知燕辭語不驚人死不休,故聽聞此言並不覺得奇怪,她想起數日來的種種遭遇,不由為之黯然。
任逍遙頓時提高了警惕,聽說姓燕的古靈精怪,最善於玩弄花招。適才已有過前車之鑒,自己可別跟著栽了跟鬥。
以神念細查,燕辭的表現不像有假,其髒腑間還遊蕩著自身一縷靈氣。
“嘿嘿,燕兄真是妙人。”任逍遙終歸不放心,暗生殺機道“有人說生命的荒蕪如同葉落歸根,一切隻是開始。來生投個好胎吧,免得再英年早逝了。”
燕辭還留著一肚子遺言,可惜渾身乏力,不能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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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不知何時多了條人影,一位容顏清臒、身姿雅俊的白袍青年倚門而立,其閑散的舉止,像是剛到,也像是到了很久。
來者出現得很突兀也很低調,仿佛隻是無心看熱鬧的過客,不在乎別人,更不在乎別人在乎他。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種遊戲人生的氣質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這一段風骨才真正吻合任逍遙這般逍遙的名字!
燕辭迷迷糊糊中,依舊被其悠遊閑逸的風姿所折服,卻忽略了此子的相貌跟任逍遙一般無二。
“任逍遙”容顏灰敗,仿佛做錯事的頑童被父母逮了個正著。
白袍青年舉步而入,儀態之雅,像是在自家後花園裏閑逛。其步履不急不慢,一直走到跟“任逍遙”觸手可及的距離才駐足,淡淡道“你胡鬧夠了麽?”語氣柔和,不僅沒有責備,還洋溢著絲絲溫情。
“任逍遙”眼圈泛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白袍青年拍拍其肩,轉身即朝外走。“任逍遙”絲毫不作聲,居然低眉順眼的直接尾隨而去。
曲羽衣一頭霧水,喝道“且慢!”
白袍青年停步,回首淡淡道“舍妹任性胡鬧,兩位道友勿怪。”
言語在略表歉意,但孤傲的神情卻昭示著這僅僅是虛與委蛇的敷衍罷了。
曲羽衣無暇理會這份虛情假意,訝然道“你是女兒身?”
“任逍遙”沒有再隱瞞,摘下胡須,運轉易骨幻貌之法,頃刻間從堂堂須眉男兒變幻成一位膚白勝雪,星眸流光的絕色佳人。
她粉嫩的瓜子臉秀雅明麗,不經意中透露出幾分傲嬌之色,儼然是位冰清玉潔的神秘小公主。而窈窕身姿包裹在肥大的袍服下,乖巧中又極顯俏皮刁蠻。
曲羽衣蹙眉道“紅顏宵行,鬼變無雙!原來是隱幻仙子任紅宵!”
任紅宵抿唇輕笑道“棲身浮華塵世之中,能換得些許薄名,也算不枉此生了。”
此女精通易容鬼變之術,可重塑骨肉、皮膚之相而幻化眾生,模仿他人聲音、體態,真假難辨。
其性情刁鑽古怪,亦正亦邪,行事不問黑白全憑喜惡,一旦招惹,即如同黏上了狗皮膏藥難以甩脫。
曲羽衣寒聲道“甘於平庸尤勝於沽名釣譽,何敢厚顏妄談名聲!”
任逍遙勸道“道友慎言,舍妹雖然頑劣,卻並非奸邪之徒。”
曲羽衣不屑道“事實擺在眼前,閣下何必掩耳盜鈴?”
蒼白的辯解,不過是欲蓋彌彰,任逍遙卻怫然不悅,掃了眼燕辭道“裝瘋賣傻的花招,燕兄是屢試不爽,修道者本該快意恩仇,動輒就尋死覓活的成何體統?”
任紅宵乘燕辭疏於防備之際突施偷襲,絲毫未曾容情,之所以留其性命,一則是讓曲羽衣投鼠忌器,再則也是為交割差事,殊不知小滑頭又在裝佯。
轉首矚目燕辭,忽見其懶洋洋的伸個懶腰,一骨碌翻身而起,道“令妹冒名頂替在前,乘虛偷襲在後,同樣是雞鳴狗盜之事,任兄何故隻見責於燕某?”
任逍遙泰然自若,淡淡道“吾妹之事即吾之事,豈能怪罪?”
燕辭目瞪口呆,氣道“難怪別人說閣下‘清風明月,我自逍遙’,原來隻是擅長將煩惱轉嫁給別人。”
任逍遙充耳不聞,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自不會被燕辭三言兩語就攛掇出怒火來。
願乘雲以逍遙兮,悲世俗之迫阨。願望雖美好,但在汙濁塵網裏,若不能達到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眾人皆醉我獨醒不過是一種奇談怪論。
真正的清逸超絕,是遁跡藏形,是枕石漱流,迎朝霞之光吞六精之氣,是輕舉而遠遊。眷戀著財帛美色,沉溺於名利權勢,欲求真正的逍遙自在,誠為難矣!
任逍遙既在樊網中浮沉,勢必將被世俗所羈絆,在俗不可耐的俗人麵前,矯揉造作的清高往往是一種拖累。
燕辭被其負才傲物的姿態挑起了逗弄之心,暗想若不揭開這層超然不群的偽裝,斷不知此子是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當即試探道“任兄若是理屈詞窮,燕某也懶得深究,可惜在下無故受人愚弄,豈能就此作罷?”
任逍遙不假思索道“常言道好男不跟女鬥,道友身上並無半分傷損,留點憐香惜玉之心又何妨?”
燕辭道“做惡業終食惡果,令妹行止不端,為兄者不思教誨反而妄加維護,是何道理?”
任逍遙淡淡道“血濃於水,任某隻認同親疏,無意分黑白。”
燕辭頓覺無語,好一枚有個性沒人性的斯文敗類!人情世故、禮義廉恥,在此人眼中竟一文不值。
對付這等人物,除暴揍一頓外別無道理可講,可惜未必揍得過對方。
燕辭適才裝神弄鬼,本打算在任紅宵得意忘形之際給予其致命一擊,誰知半路殺出任逍遙這麽號人物,將所有計劃打亂了。
任紅宵猶自不解,問道“心乃髒腑之元,是精氣神融合棲息之所,蓮丹凝結之地,稍有傷損則性命堪憂。奴家催動的真氣損及道友靈台,且剩餘一絲纏結在髒腑中以備不虞,你怎能安然無恙?若能將緣由相告,奴家即刻賠禮道歉,縱使以作些賠償,亦無不可。”
言罷隨手朝儲物戒一劃,嘩啦啦倒出一小堆翠綠欲滴的清靈玉。
富婆就是富婆,扔出數百枚清靈玉連眼都不眨。此女行事百無禁忌,豪放起來也不拖泥帶水,真是任性得可以!
誰知燕辭根本不吃這套,不屑道“你慢慢猜,猜到了我再告訴你。”視財物如糞土,這廝倒頗有幾分貧賤不能移的風骨!
清靈玉在篝火映照下閃爍著瑩潤的光輝,誘人犯罪的氣息極足。
燕辭心痛得直滴血,卻苦於某些難言之隱一時找不到托詞,唯有坐視這筆財富悄悄溜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