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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冰魄塵身

  群山拱抱,蜿蜒的青石城牆圈出一座楊柳堆煙,冷香飄颻的水城。


  晴空碧透,樓閣連雲,草木鬱鬱芊芊,淡雅純粹的玉蘭香香飄滿園。


  丹霞淺暈,一樹樹木槿花在柳蔭中綻放,將整座城池裝點得分外妖嬈。


  坊間景致韻味無窮,踏過靜謐的濃蔭和鬆軟的草坪,草木清氣染滿一身。


  眼前是一派閃閃如翡翠的湖水,細波輕輕跳躍。其間蓮葉娉婷,蓮花爛漫,兩隻錦鳥立在蓮瓣上爭搶蟲子,彼此銜住蟲頭蟲尾不肯相讓。


  鳥兒全身心沉浸在這個瞬間,殊不知在一個華麗的轉身後,另有一堆肥壯的蟲子可供啄食。


  苦苦挽留著舉步維艱的幸福,是覺得越得之不易的東西越彌足珍貴吧!


  一座紅木畫橋曲曲折折隱於花樹之間,坊中飛出如鳴佩環般的琴聲。


  冽冽翠湖一水香,泠泠曲聲千般情。琴音纏綿,絲絲縷縷潤透了心扉。


  群修心襟舒暢,穿花渡柳而進,跨過月洞門後諸路可通,隻見雕廊水榭,亭閣樓台錯落成趣,朱紅梁柱、飛簷青瓦,極富古意。


  院宇裏紅飛翠舞,群芳鬥豔。西林坊,竟是處美女如雲,春色撩人的所在!旖旎風光更添融融春意,難怪普天修士爭相而來。


  波光熠熠,拂纓水榭裏,醇厚豪邁的編鍾之聲倏然奏響,音韻神妙、恢宏。


  前奏渲染起一股沉雄之風,忽聞七弦琴天籟之音再撥響,琴聲繾綣,道不盡絮語千言。


  清瑟的笛聲、幽怨的簫聲、輕柔的鼓點和鏘鏘的琵琶聲八音齊奏,一群妝容秀雅的媛女翩翩起舞。


  楚腰婆娑,款款情思搖玉袖,香影嫋娜,片片風雪沾雲裳。媛女曼聲吟唱一首《歎風塵》。


  燕簾鶯戶傍流水人家。


  一身寄相望各天涯。


  千縷鬢雪亂,歸去何處?


  青葭岸,笛聲殘。


  夢裏尋花,百轉千回,

  花枝瘦,香骨伶。


  離愴,曲終人散獨對冷月。


  浮生,抱劍辭跡風露下。


  桐葉卷青燈紅顏伴晚霞,


  嗟歎,明日黃花。


  素衣初起風塵歎,

  羅幕清寒。


  拈花笑,

  一庭芳菲無常。


  杏花疏雨,


  徒留場蕭瑟煙沙。


  冰魄塵身,奈何!

  辜負了半世年華。


  此曲哀而不傷,徐徐彈之,頗有股清冷淒婉之意,讓聽者黯然神傷。


  西林坊地位顯赫,每歲遴選秀女充之。


  選秀製度嚴苛,纖瘦和體豐者淘汰,偏高和稍矮者淘汰,五官及骨骼欠周正者淘汰,言辭不清者淘汰,儀態不端者淘汰,靈根缺乏者淘汰。非明眸皓齒、櫻唇瑤鼻的佳麗不選,非豐乳秀臀、玉手纖足的淑女難入。


  萬裏挑一的歌女舞姬,俱是臻至融合期的女修者,卻終此一生被禁錮在這片煙雨坊榭之中,供來往此地的顯耀修士寵愛享樂,表麵光彩奪目,誰知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杜若洲歎息道“一腔淩雲誌,抵不過淒涼命薄花。”


  燕辭冷哼道“非天意涼薄,是人心不仁。”


  周圍修士大驚失色,匆匆舉步離去,不敢與燕辭等人為伴,鬱律道“師弟慎言,潘聖臨不是善類,無須自觸黴頭。”燕辭意興闌珊,不再複言。


  領舞歌姬眸光微飄,斂裙施禮罷,遂引舞女退場。


  坊中歌聲不歇,群修卻興味索然,跨入左首蓮漪亭中暫歇。


  風姿嫋娜的女修唇染笑意,盈盈近前捧奉靈茶。鬱律作揖道“我等與同塵苑柳若璽峰主有約,祈望仙子代為通稟。”


  女修嫣然道“客人不妨飲些靈茶,奴家即刻著人稟報。”


  言未已,一記麗音道“不必,柳前輩等候已久,傳話說諸位若來須速速前去謁見,請。”


  言語顯然在訴說急事,語調卻顯得風淡雲輕。


  一股清新之韻撲來,領舞麗姬換一身窄袖淺綠裙裝靜靜立在湖亭外假山旁。


  綠衣青蔥傍石栽,孤根不與眾花開,她渾身散發出正而清而靜而雅的氣息,正如深山幽穀之中,蘭草悄悄盛放。


  此女名如其人,喚作菲蘭,坊中女子均以姐姐相稱。鬱律拱手施禮,即攜眾人跟隨此女逕往上賓園行去。


  出亭過花徑,跨蓮池遊廊,渡玉蘭圃,入薔薇園,忽見一派巍巍假山。嗟呀怪石姿態各異,纖塵不染,一帶清流,在石隙下汩汩流瀉。


  假山群裏暗藏曲洞幽徑,漫遊其間,耳畔溪水叮咚,縷縷細碎的陽光透照在青苔上,泛起斑駁的光影。


  沿路出,闖入一片錦繡花林,花雨飄飛花滿天,花間彩蝶隨風蹁。爛漫的木槿花或綻放在蔥蘢綠葉間,或飄落在如茵草地上。


  離瓊芳道,欄杆外一條清江橫阻,江麵煙波浩渺,岸上懸絲鏤翠,綠柳周垂。


  再進數步,兩葉扁舟已在岸邊等候。


  依次登舟,吱櫓聲起,江風撲麵,扁舟碎浪而渡,立在舟首凝望霞煙冪冪,遠山朦朧,神思飄然出塵。


  過盞茶光景,扁舟停落彼岸,船女貼舷下槁,眾人棄舟登臨平地。


  抬眼處,崇閣巍峨,層樓高起,軒峻壯麗的園林景觀飛入眼底。


  上賓園!潘聖臨接待、籠絡天下修士的膏腴之地,不知耗盡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力。


  園區縱寬各數裏,迎麵灰白相間的浮雕圍牆上雕築金色巨龍,龍身蜿蜒起伏,鱗爪半張,眼瞪須動,口中各含綠瑩瑩龍珠一枚,作雙龍入海之勢。


  纖草柳岸外是雕鏤精巧的青色花崗岩拱橋,橋下一水盈盈,宛如玉帶。


  橋那邊空曠、肅穆的青石廣場上,設兩溜造型精妍的仙鶴銅雕,銅雕姿態不一,栩栩如生。


  青白石底座,古樸宏偉的院門五間三啟,上朱漆及龍子椒圖獸麵,擺錫環,脊上覆翡翠鴛鴦瓦。


  門釘七縱九橫,共六十有三。門楣嵌十二門檔,雕鏤祥禽瑞獸紋飾,構圖細膩,凹凸有致。匾額橫長,古意凝重,其上題“鶴鳴於天”,寓意招賢納士之音。


  推門而入,一座氣勢磅礴的雁翅影壁映入眼簾,整座影壁以整塊羊脂白玉雕磨而成。


  須彌座穩重端肅,以水紋烘托,刻歲寒三友之鬆、竹、梅飾。壁頂精美華麗,打磨出鬥拱玉瓦,刻祥雲紋及瑞鶴若幹,工藝極其精湛。


  壁身溫潤細膩,白如凝脂,嵌上黑璞玉藍玉髓,勾勒出一副氣吞虹睨的墨龍倒海圖,題曰“星海闊兮墨龍舞,乘罡風兮飛雲霄。”


  轉出影壁先聞花木清香之氣,再見重樓交錯,飛簷插空。


  清一色條石壘砌的高樓連棟比櫛,疏密合度,其造型端雅而不失靈秀。


  與江外優雅含蓄之風不同,此地景觀恢宏豪邁,飽滿而通透。


  園內水係貫通,複道縈行,仙鶴振翅清啼,靈猴在枝杈間閑逛,孔雀、青雉、麋鹿遨遊花叢。


  曲水島渚因地製宜,樓閣台榭別出心裁,就連草木竹石亦時時打理,極盡秀麗。


  晴日當空,樹影招搖,兩位身著霞衣,明眸流盼的女童捕蟬於樹間,童趣無限。


  見有人來,一女童遠遠搖手以示阻攔,繼而挺起翠竹梢頭以金絲銀線編織的網兜,朝著鬼叫連天的知了撲去。


  樹腰下尋蟬的女童偏首張望兩眼,喜道“是菲蘭姐姐。”


  菲蘭走近道“翠渚、綠汀,何故在此?”


  尋蟬女童道“夫人嫌蟬聲噪耳,故著人捕捉。”


  菲蘭道“夫人何在?”


  女童答道“在房中與柳前輩敘話。”


  菲蘭道“何人隨侍?”


  女童道“是折梅姐姐。”


  菲蘭微微頷首,擺手辭別女童,引諸人左轉再行一程,跨入座兩進幽院,院門上題匾曰“柏骨鬆風”,其後縱向書小字“庚寅”。


  園中院按六十甲子之序排列,各院景致自有區別,“庚寅”納音屬鬆柏木,按相生相克之理,院中合多水、多木。


  鳥驚庭樹,溪濺碎玉,花色溶溶,不乏木雕頑石盆栽之流點綴。東西跨院中,鬆亭花廳池館假山無不秀雅,牆上花藤攀爬,碧葉繁花襯映。垂花門、抄手遊廊,俱各精美雅致,古韻悠長。


  正北山土為基,青石起座,重簷歇山頂的閬苑正樓巍然屹立,雕鏤精細的漢白玉圍欄光輝湛湛。


  乍聞一縷冷香撲鼻,時見院路一塵不染,光可鑒人,兩側遍植奇花異草,芳菲滿道。


  夕陽的光芒遊走在樓閣輪廓裏映射出瑰麗的光暈,草木清香蕩滌開塵埃,宛如身處貝闋珠宮之中,棲息在瑤窗畫簷間的精美紋飾驟然鮮活起來。恍惚間,似見繁花帶雨、仙果垂露,似見祥雲纏繞、鳳舞龍翔,整座珠樓氣象萬千,竟與瓊瑤仙境契合得毫無間隙。


  樓宇裝潢奢靡闊綽,地麵通鋪楊柳青玉,縫隙裏金液鑲邊,轉角處珍珠拚花。


  雲頂金梁遍鑲翡翠,立體金絲盤帶繡花帷幔懸垂,奢侈感十足。


  紫柱挺拔,環青色雕龍,雕龍口銜夜明珠,濯濯光輝將廳堂渲染成如夢幻般的翠色。


  堂中肅穆而氣派,陳設疏朗多空餘,居品用材一律是珍稀良木。


  玉囊裏鮮花永不枯萎,盆栽中瑞草萬載常青,暖玉案、琉璃盞、龍雀青寶鏡、葵花映日瓶,瑪瑙盤裏坐枝枝杈杈紅珊瑚,博古架上臥玳瑁硨磲如意與水晶。


  琥珀香幾亭亭玉立,其上古鼎焚香,輕煙嫋嫋。


  檀木雕蓮瓣玫瑰椅上坐定兩人,一位侃侃而談一位細細聆聽。


  談者戴鳳冠,挽輕紗,藕色彩蝶穿花羅衣裹體,形體溫潤豐腴,猶如成熟之蜜桃,一顰一笑風情萬種。


  她薄施淡妝,並未刻意修飾自己的容顏,但舉手投足間無不透漏著典雅、雍容的格韻,不愧是潘聖臨最寵愛的王妃,人間尤物李涴塵。


  其側侍立西林坊八大女使之首的折梅,她霧鬢雲鬟,骨清神傲,是位如梅花般冷豔的少女。


  聽者身姿輕盈,嫻靜如水,正是為愛徒牽腸掛肚的回燕峰峰主柳若璽,年許未見,她著實消瘦了幾分。


  眾人趨步入拜,柳若璽乍一看見燕辭,不由珠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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