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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世的牽絲,千年後的對視

  桃花紙撚紅塵似水,


  三尺紅菱萬事入歌吹。


  唱長恨久歌悲不成悲,

  事到深處竟成一手灰,


  願誰記得誰最好的年歲。


  …………


  永安八年年二月初,春寒料峭,京中咋暖還寒。


  永安皇後統治當朝,皇都裏麵一片安樂祥和。


  如酥小雨靡靡落了一夜,翌日微晴。江岸上的八街九陌,鱗次櫛比,皆在臨水照影處繁華似錦。


  皇城之中一處尋寶閣裏,三尺紅台上,一具栩栩如生的傀儡引得座下議論紛紛。


  尋寶閣中向來以寶貝眾多而出名,就像前不久展出的《春宮四季圖》真跡已是引得人聲鼎沸。但是眼下據說台上此物更是鮮有,文人墨客都慕名前來,想一探究竟其中不乏他國遠道而來的風雅人士。


  譬如,在尋寶閣二樓之上一桌高談闊論的兩人。


  “臨寒,你說台上的傀儡為何物也,竟睫搓來無數朱淚如此惹人生憐。”


  “此乃牽絲戲。”蘇臨寒將眼前的茶水一飲而盡道。


  “哦?何為牽絲戲?臨寒,莫非你知道這個牽絲戲?能不能說給我聽聽?”方耀似乎來了興趣,趕忙坐正來聽一聽蘇臨寒口中的牽絲戲。


  “既然方耀兄弟這麽想知道牽絲戲,那我便跟你說說這個牽絲戲罷從牽為引,傀儡為輔,舞台後人合之,一牽一引,一唱一和,此乃牽絲戲也。”蘇臨寒說完後,看向了下麵。


  “可。。。。”方耀剛想開口,蘇林寒便打斷了方耀,捂住了方耀的嘴。


  隨後蘇臨寒指了指麵前的展台,對方耀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好戲,開始了。”


  “此物名為牽絲戲,是一名三品傀儡師留下的珍貴之物……”


  三品….傀儡師…..蘇臨寒不由得怔住了一下,喃喃道。


  是她嗎?

  那年,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正是大好時節。


  蘇臨寒從家離開。


  永安十五年,蘇臨寒初次上京趕考,不料被迷於林中,在此反反複複已是繞了三天的圈子。


  “甚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意進來無意冒犯,各位仙神大大還望放過我這一介草民,讓我上京趕考了罷?他日我若高舉上狀元,一定會保護森林,人人有責。”為此,蘇臨寒還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向周圍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妖魔鬼怪或者樹精做一個證明。


  他蘇臨寒是個言而無信,呸,言而有信的人,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啊,你信我啊。


  “哎,走不出去了,聽說老一輩的人說過看天上的星星就能走出去。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蘇臨寒抬起了頭來,看向了天空,隨後很快的又低下頭來。


  特麽現在白天呢,星星在哪裏?

  傍晚時分,一個人影從林間緩緩走來,是個中年男子,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發冠散亂,胡子拉渣,汙跡斑斑,腰間別著個葫蘆,顯得破落不堪。


  蘇臨寒望了望緩緩走來的男子,搖了搖頭,一個箭步迎了上去。看這男子的模樣怕是同蘇臨寒一樣迷於此林,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呢,不如坐下聊一聊在這漫漫長夜之中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來。


  “先生乃何許人也?為何在此?”蘇臨寒並為等道士開口,自己搶先連忙問出了靈魂三問。“家中有無婚配?”


  道士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是一名龍虎山道士,呃…我迷路了,還沒有內人。”


  蘇臨寒一臉黑線,後退了一步。果然,這個看起來髒兮兮的道士跟自己一樣迷了路,也是個路癡。


  通常道士往好聽的說是修仙練道之人,其實隻不過是打著修仙練道這個幌子的江湖混混,還不是為了混口飯吃。


  簡稱,神棍。


  道士見蘇臨寒一語不發,好像看出來什麽,對著蘇臨寒拱了拱手道:“喂,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出道之人不打誑語,本道可不是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施主您可千萬別這樣看我,我是個正經人”


  “你是個正經人,可你正經起來不是人。”


  蘇臨寒漠然的看著他,顯然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


  “施主,你那是什麽表情,你這樣誤會本道是不對的,本道看你……”道士正想說的時候,蘇臨寒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道士閉嘴。


  “停,你們這些江湖騙子怎麽糊人都不換詞的,你那句‘施主’我看你印堂發黑,今日必有血光之災。”我聽得耳朵都生繭了,還說你不是騙子!”蘇臨寒的語氣略微有些生冷。


  “用讀書人的話說那叫騙子?明明是得道成仙的仙人。”道士撇了撇嘴不屑的看著蘇臨寒:“你才是江湖騙子,你全家都是江湖騙子,本道剛剛明明是想說看施主您天生慧眼,不如歸於本道門下,拜本道為師?”


  “你看得出來我天生慧眼?”蘇臨寒有點驚訝,眼前的江湖騙子竟有此本領,自己的事可從來沒有跟別人說起過,自然而然這個道士。。。。


  會不會是瞎貓撞到死耗子?


  蘇臨寒心裏暗暗猜測。


  在蘇臨寒小時候就能看到許多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一次清晨,蘇臨寒睡眼初張,竟發現床上有一物壓得他動彈不得,後來他才從夫子口中得知此物為夢靨俗稱“鬼壓床”


  道士撇了撇胡子,得意洋洋的看著蘇臨寒:“這下信了吧,本道可不是什麽江湖騙子”


  蘇臨寒又從頭到尾的打量了道士一遍:“好吧,是我錯怪你了,不過……看你這模樣是在道上混的不好吧。”


  道士好像被說中了心事,臉紅到了耳根:“你……噗。”隨後道士搖了搖頭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道:“本道不和你這小屁孩一般見識,剛剛本道所說之事你可考慮好了?”


  說起來蘇臨寒天生慧眼不過是長了第三隻眼,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罷了。


  蘇臨寒自然明白道士所說之事當然指蘇臨寒拜如他門下的事了,“不瞞老道你說,我蘇臨寒寒窗苦讀十餘年載,一心隻想報效國家,對修仙練道之事毫無興趣。”


  道士重重歎了口氣,複雜地看了看眼前的蘇臨寒,鄭重其事地從懷裏掏出一張道符:“真是可惜了一個好苗子,就是無心修道反而要走上仕途,小子從你右手邊直走便能出這森林,還有這張道符你帶在身上,總有需要的時候。記得撕碎它,就會有人來幫你了。”


  道士前麵那玩世不恭的模樣早已蕩然無存,現有的隻是語重心長。


  蘇臨寒向道士點了點頭,表了感謝,轉身就要離開,剛邁開步子,就聽到道士拿著劍大喊:“小子,咱們有緣再見。”


  隨著聲音的消散,道士不一會就飛遠了。


  蘇臨寒猛地驚,原地蹦跳了一下心中咒罵道:“臥槽,這貨會飛竟然不帶我走!”


  道士離開後已經過了兩個時辰,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天上的星辰隨意的閃著,月亮也不像平日裏蘇臨寒所見得那般圓了,一輪彎彎的月亮,揚著清輝的月光照耀在這片大地之上。


  蘇臨寒知道先前遇到的道士是一個會高來高去的高人,對他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自然也順著右手邊直走。


  蘇臨寒看著眼前燈火忽隱忽滅的寺廟,考慮了一會,上前叩了叩寺廟的門,問道:“有人在嗎?小生上京趕考路過此地,可否借宿一宿?人家可以放心,小生天亮就走,這夜晚實在太過於危險,小生有點害怕。”


  片刻後,蘇臨寒見無人來應門,遍推門而入。


  沒辦法,

  蘇臨寒聽見了狼叫聲,

  不趕緊進去,明天怕是要化作一具白骨。


  寺廟內一老婦靠著火堆旁取暖,身邊空無一人,唯獨隻有一具栩栩如生的傀儡,傀儡身著紅色裘衣,睫掛朱淚,惹人生憐。


  蘇臨寒見狀,心中估摸著猜出老婦八成是個過氣的傀儡師,流落到此,在此相遇也算是緣分,他掏出行李中隨身的幹糧分與老婦,為屋中的火堆添了些柴,便盤坐下來與老婦閑聊。


  “老人家。。。您、。。。。”蘇臨寒正想開口,老婦伸出了一根手指,示意蘇臨寒先別說話。


  隨後老婦輕撫懷中的傀儡自敘曰:“在我年少時沒有什麽愛好,別人家像我同齡的女兒家早已嫁為人婦,而我偏偏唯獨鍾愛牽絲之戲。尤其喜歡觀看傀儡進退於三尺紅台之間。隨後我為了不想成婚,連夜從那個家逃離出來,畢竟一人漂泊在外,沒有一點技能怎麽活下去。所以便拜師偷習此技,終以此為業。”


  “我時常負筐行於山間,到各地的村莊演此牽絲戲,以眾人的掌聲如稱讚為樂。就算是風雪交加之時,亦是如此。”說到這裏,老婦竟掩麵啜泣,語聲幽咽“當我拿到三品傀儡師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真的累了。”


  蘇臨寒見轉急忙上前安慰老婦,而不料老婦卻哭得更凶了,像個孩童一樣,哪裏有一點兒以老為尊的模樣。


  老婦哭了許久,隨後抱起了懷中的傀儡引線,放置在紅錦之上,含淚笑道:“這是我此生的最後一場表演,就當做是送給你陪我聊天的禮物吧。少年郎,好好聽,聽完你就走吧。”


  老婦的聲音婉轉而清亮,與她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顯得極其不符。


  蘇臨寒搖頭輕歎隨後歎息道:“想不到稀於世間的牽絲戲到頭來隻餘我一個觀眾,此乃痛哉。”


  但是老婦並沒有將傳導牽絲戲的法門給蘇臨寒,蘇臨寒自然也是強求不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既然得不到就將它毀滅。。。我呸,那就好好兒聽。


  “百年搖曳命門空,三尺紅台情夢中。


  度曲一疊道徑往,絲線兩牽歎匆匆。


  落魄幾時言不盡,癡魂誰解意難終。


  徒將傀儡付薪火,燭淚自流向北風。”


  “我昭陽牽戲一生,鮮交親友。伴我者,此傀儡而已。奈何不為世人所解,皆雲我有戀物之癖,俱怪老婦。終漂泊命盡,流離至此。”老婦起身立起,手執傀儡而怒嗔曰:“我此生慘落皆因你而起,窮困潦倒,含淚而終者,皆拜你所賜!就連依著相互取暖都做不到,留其何用!”遂披傀儡,於薪火之中,燃也。


  原來,


  老婦是因為這個而被世人孤立的麽,


  蘇臨寒突然明白老婦心中的孤獨,雖然自己和老婦聊天,但是多年的孤獨卻不是一時的溫暖能夠彌補回來的、


  霎時間,蘇臨寒恍惚之中看見火光裏的木偶活過來了一般,含淚向老婦作揖告別,木偶的舉止與常人無異:“昭陽,願我們來生再會,還做一個聞名天下聞名於世間的傀儡師。”


  蘇臨寒愕然,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麽。


  少頃,老婦恍然大悟,不由得有些後悔起來,對著薪火裏的紅衣木偶說道:“孤已,暖已。”蘇臨寒正想上前安慰,不料卻被老婦反手推出門外,對其歎曰:“老婦此生再無怨矣。少年郎,天已經亮了,速速離開吧,去回到原本就屬於你的地方。”


  傀儡,老婦,寺廟皆付之一炬,恍惚間蘇臨寒仿佛從熊熊烈火中看見了老婦年少時的模樣。


  一名清秀少女手執傀儡行於山間,風雪無阻,她為它吻開筆墨,染它眼角朱淚,演一曲離殤為纏。它看世人迂回誤會,而它願為她撲於火中,暖其漫漫寒夜。


  薪火燃於至極點,隱約傳出老婦的唱聲,淒涼而絕美,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你錯,我不肯對,你懵懂我蒙昧,心火怎甘心揚湯止沸


  你枯,我不肯萎,你倦我也不敢累,用什麽暖你一千歲。”


  風雪依稀白發尾,燈火葳蕤揉皺你眼眉,假如你舍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煙波裏成灰也去的完美。”


  火至天明而熄,卻獨剩一顆紅顏剔透的寶石,出爍於火,乃傀儡所化也。


  蘇臨寒感慨之間,牽絲生於塵世之鬼,死於孤獨旅人之手,這今又少一人矣。


  能記住那個老婦的怕隻有蘇臨寒了。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蘇臨寒回過神來,野寺燃盡之事雖然那晚隻有自己心中一個人知曉,但是台下的眾人議之。


  那件事是尋寶閣的人為了今天的拍賣特地編的一個故事


  “聽說了麽?這是尋寶閣當年找到那個傀儡的東西而發現的事跡。”


  “據說那還是座鬼寺,十年前,一個落魄的傀儡師老死在那兒,野寺時常燈火忽隱忽滅,有人近觀之,寺中一身紅衣,睫掛朱淚的木偶在三尺紅堂上起舞,卻無人控之。”


  “難不成這木偶成精了?竟能一人起舞?”


  “唉,誰知道呢,這野寺燒了也罷,能讓傀儡起舞的哪裏是什麽佛門正道之地。”


  “言之有理。”


  蘇臨寒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有些黯然神傷。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牽絲戲罷。”蘇臨寒回過頭來,在竹雨亭和方耀驚鴻一瞥。


  一切又回到了平日,

  牽絲千絲,又有誰能夠知道呢?

  “敢問閣下。。。。”方耀還沒開口,兩人的目光又從千年之前回來。


  “我是誰。。。。你的心中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麽,千萬別說出來,不然,可就死了呢。”蘇臨寒靜靜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竹雨亭。


  方耀想了一會兒後,正想攔住那蘇臨寒,卻想起師傅的告誡,歎了一口氣,不管一臉懵逼還在吃瓜的樂逍,準備下山尋找那個所謂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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