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9 白老師真是好福氣
“那……好吧。”她點了點頭,先行帶著喬桑榆離開。
相認、離開……這應該就是最普通的程序了吧?……
目送著母親遠去的背影,祁漠久久地看著,拳頭一點點收緊……
“去醫院沒用的!”他還未動,村長低歎了一聲,在背後惋惜地搖頭。
“為什麽?”他把母親接回去,必然是要送她去醫院檢查治療的。
“我們當時也送她去醫院看過啊!”村長理所當然地接話,“雖然是縣裏的醫院,可那會兒正好有什麽專家會診,還是省裏來的醫生,很權威!他們說她閉息的時間太長了,有什麽‘不可逆的腦損傷’,還有說什麽之前可能服用過精神類藥,神經本來就很脆弱了……”
祁漠沒開口。
村長繼續感歎:“能恢複成這樣已經不錯了!當時專家說,就怕以後會變成一個傻子……”
後麵的話,祁漠沒有聽清,也沒有聽進去。
他隻是不由想到了之前的母親——
她被尹梟強製灌了精神科的藥,整個人都是恍惚失神的,他在療養院裏見過她木訥的模樣,也在客輪上看到她空洞的雙眸……她能變成今天的“白老師”,已經是生命賦予的一種奇跡!
她其實不需要治療。
她已變得更好。
“唉,不過白老師,哦不,李敏芝老師……”村長改換了稱呼,叫出了口卻覺得不習慣,擺了擺手索性作罷。他掏出一根煙,哆嗦地為自己點上,吸了口後低喃,“以後學校裏沒她了,大家都舍不得……”
“我會資助學校的。”祁漠打斷他,之前以慈善基金為名用的借口,他在此時給了村長正式的承諾,“資金、器材、校舍,我都會捐助,你有什麽需要的,也可以單獨再跟我說。”
“真的?”村長的目光不由一亮,“你真願意?”
***
有了祁漠的承諾,村長積極地帶他又在學校轉了一圈。
他不貪心,隻是一些破敗到無法堅持的地方,才向祁漠提了要求,都是為了孩子們考慮:“這裏幾個村就這麽一個學校,幾百個孩子都在這個地方,年代久了,學校也舊了。”
祁漠一一答應。
“還有呢?”他鼓勵村長繼續提。在他們認為天價的資金,在祁漠看來並不是問題。
“……就這麽多了。”村長是個實在人,轉了一圈停下來,自嘲地笑笑,半開玩笑地出聲,“你肯幫我們,我們已經很感激了!又不是在賣白老師……不過她走了,學校的娃娃都得傷心了……她是個特別好的老師!”
祁漠笑笑。
他想起了剛剛看到她教孩子畫畫的模樣……是啊,她是特別好的老師!當年,她也是完美的母親。
“估計也該拾掇得差不多了,我們去看看?”村長指了指村裏的某一處,“她就住在那裏,不遠。”……
李敏芝住的房子,是紅磚房,在村裏算是中上等的水平。地方離學校不遠,走路也就三分鍾。
這幢房子,是她決定留下當老師後,全村人合力給她蓋的。據說那時候,有好幾個鄰村的學生家長,也特地趕過來幫忙……這裏的人都很尊重老師,直到現在,還有人時不時送新鮮的海產過來。
祁漠和村長到的時候,紅磚房門口站了不少人,都是聽說李敏芝要走的。
“白老師,這是我們家老頭子醃的臘肉,你帶過去吃!”
“還有這個,白老師,地道的魚幹你帶著!過去也分給那邊的鄉親!”
李敏芝的人緣很好,臨走的時候,每家人都送了東西。當看到祁漠過來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轉了過來,盯著祁漠滿臉都是新奇:“白老師,這個是你兒子啊?長得一表人才!”
“好啊!”有人豎起大拇指誇讚,“一看就是念過書的,有出息!”
“白老師真是好福氣!”
“何止呐!”村長在一旁幫腔,“你們也跟著沾了白老師的光!她兒子答應給我們蓋新學校呢!”
眾人一陣喧嘩,頓時感激的聲音更大了。
“這怎麽好意思?我還要感謝你們大家對我的照顧呢!”李敏芝一一道謝,不肯收村裏人給的禮物,她笑著推拒,跟鄉親的關係甚是熟稔。等再轉向祁漠的時候,她的麵色又開始轉為局促,很忐忑地,征求他的意見,“小漠,村裏人想聚餐給我送個別,能吃了晚飯再走嗎?”
她從喬桑榆那裏獲得了一些基本信息,已經知道祁漠的名字了。
隻是,態度是本能的……改不了。
祁漠的拳頭不由再度收緊,剛才舒緩的那股憋悶,因為李敏芝而再度湧起:她對別人都是親切溫和的,但是唯有對他,是局促的,即使失去了記憶也一樣……他永遠忘不了她畏畏縮縮站在甲板上的模樣。
那是她在“死”前,他對她的最後記憶,也是這麽久以來,他覺得自己害死了她的自我控訴……
“可以嗎?”見祁漠不說話,李敏芝又問了一聲。
祁漠頹然地放開拳頭。
“好。”……
晚餐開了三桌,露天,都是村裏人。
放學的孩子也在旁邊鬧騰,圍著大人的桌子跑來跑去,哼著音樂課上的小調……遠遠的,還能聽到他們那一聲聲討好的叫嚷,喊著“白老師”。
祁漠沒有入席,他借口要檢查汽車,一個人站在遠處,讓他們先吃。
喬桑榆默默地走到他身旁:“怎麽了?”
***
她看到祁漠孤單地站著,頎長的身影倚靠在車上,清清地望著燈火明亮的方向,仿佛在看另一個世界。她其實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她也明白她的難過,並陪著他一起難過……
好不容易找到的母親,卻發現她“更適合”這裏,這是什麽樣的心情?
“找到她了就好。”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喬桑榆隻是拍了拍祁漠的肩膀,“以後總會好起來的。”
祁漠搖搖頭:“我覺得她……”
說到一半,他反而先噤了聲。
“什麽?”喬桑榆側身。
祁漠卻抿唇不肯往下說了,他頓了頓,便轉移了話題:“我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