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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三十三章 渝州

  渝州府地處蜀中西南,緊鄰關中,再往北上就是馬邊城。


  渝州太守張瑾善是個守城的主兒,從不主動招惹各方豪強,聽上麵的話,做自己的事兒,這是他一貫的為官之道,卻也能屹立蜀中十年不倒。


  近日裏聽到幕僚匯報,有蜀山一股子人馬進駐了守備府。


  進就進吧,反正自己是渝州的一把手,至於守備王千斤已經是年近六旬的老將了,還能在仕途上泛起什麽浪花嗎?人呀,總得給人家留一條縫隙,不然同僚不和的本子奏報上去,自己還得費精力解釋,因而不聞不問,猶自鬥著籠子裏的畫眉鳥。


  王千斤人老心不老,當年跟隨禹烈皇帝征戰四方,仗著軍功已經封到了伯爵。年輕時有個綽號叫“千斤神力王”,掌中一把鋸齒飛鐮大砍刀,那可是震懾北蠻,掃蕩蠻荒的一把好手。即便現在年近六旬,仍然是每日三斤熟牛肉,兩大壇子好酒。


  他本是蜀山弟子,離別師門數十年,忽然聞聽蜀山來信,有一支小型人馬要來尋求落腳地,他高興得不得了。暗自琢磨著古人說的兩句話,衣錦還鄉,立功於師門,人生兩大快事。


  於是乎,王老頭在守備府的點兵場擺下了龍門宴,要是這幫子蜀山小娃連這個陣仗都適應不了,那就隻好讓他們看看老一輩的修士是如何領兵殺敵的了。


  看到大約二十來人的蜀山修士,為首的卻是綠衣青蔥的上官小扇,王千斤不由得嗬嗬大笑:“大侄女,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上官小扇急忙還禮:“師伯,侄女這次可是奉了掌門之命,要在你這裏駐紮好一陣子呢。”


  王千斤撚髯大笑:“好說,好說,你師父妙如真人就是蜀山當年的一枝花,怎麽調教出你這麽個女英雄,又是一枝花不說,還是個文武全才的領兵將軍,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哈哈哈。”


  上官小扇頓時羞紅了臉,悄悄走進王千斤,低聲:“師伯,我隻是來奉命助戰的,領兵帶隊的卻不是咱哦。”


  王千斤一愣,暗想上官小扇才二十出頭就已經金丹修為,若她領兵帶隊,別個年輕人哪有不服氣的,若不是她,難道蜀山近年又出了什麽少年英雄不成。


  他正自思索,猛然聽見“嗷”的一聲驢鳴,眼前走來一隻蔥白大叫驢,上麵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年,一身白布袈裟,脖子上一百零八顆骷髏素珠,令人眼前一亮的是一頭棕紅色的卷毛,此刻梳了馬尾搭在身後,頭頂光禿禿如也,兩隻虎牙呲出唇外,要多凶惡有多凶惡。身後跟著十八名年齡各異的修士,雖然服裝號坎不大整齊,但是散發著一股濃烈的煞氣。王千斤久經戰陣,知道這樣的煞氣那是真真正正在生死之間殺過敵人才能迸發出的氣勢,比前麵這些白衣劍修看著順眼多了。


  叫驢背上的大個子一抱拳:“蜀山內門弟子薛太歲,拜見老將軍。”


  王千斤並不在意,大將軍甲胄在身不離馬,那是戰場上不變的規矩,此刻有意試探大個子的斤兩,左手向前一搭薛太歲的腕子:“賢侄不必客氣,下來說話。”單臂叫力,使上了五成力道。他號稱千斤神力王,對氣力再自信不過。


  薛太歲胯下的六耳心中暗自冷笑:“老兒不自量力,區區一介金丹修士,就想跟咱妖修比拚力氣哩,真是自取其辱。”


  六耳畢竟是元嬰妖修,此刻背上一輸送氣力,薛太歲頓覺左臂筋肉暴起五寸,順勢反把王千斤拉在了驢背之上,嗬嗬笑道:“老將軍,可來同乘一騎。”


  王千斤一愣,暗自後悔用力小了,此刻隻得幹笑:“好坐騎,好坐騎!”


  兩人乘驢徑直走向演武台。兩邊都是郡兵,一個個尷尬無比,想笑卻不敢笑。


  王千斤撇腿下了驢背,薛太歲也不好托大,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也下了驢背,躬身站立在一旁。王千斤呼喊一聲:“來呀,傳兩位公子,今日要與蜀山同門共敘一醉。”


  傳令兵下去,不一時來了一胖一瘦兩位年輕人,前麵走的是個矮胖矮胖的小家夥,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嘴邊還長著一圈柔黃的絨毛,身材卻是圓鼓輪墩,腰間的叩甲絲絛已經開到了最大的限度,肚子上的肉不知道突出了多少斤兩。後麵卻是跟著一個年輕的後生,眉目比小胖子英俊了幾分,但是一臉病容,好似風一吹就要倒地的麥秸稈。


  兩人同時開口:“王保保、王銘拜見世兄!”


  王千斤一笑,舉起酒杯言道:“王保保乃是咱的大兒,王銘是他弟弟,兩人不成器,咱一直有心曆練他二人,奈何找不到機會,如今賢侄到來,想必有公幹,此二人賢侄挑一個,選為向導,也好盡我老王地主之誼。”


  薛太歲本不想在自己隊伍中再插進外人,但卻是人生地不熟,有個當地人當向導自然方便許多,但看王保保與王銘二人都非陣前良將,況且守備之家自然是養尊處優,萬一這兩個公子哥再出什麽危險,自己可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正自猶豫,忽覺袈裟袍袖一緊,六耳咬著他的袖子,驢蹄子在地上簡單畫了一個胖胖的大圓圈,上麵有畫了一個小人腦袋。


  薛太歲立刻明了,於是也躬身抱拳:“感謝兩位賢弟了,卻也不敢過分叨擾,既然老將軍有心,薛某就選大公子好了。”


  王保保一陣尷尬,回頭看著王千斤:“爹,我這”


  哪料想這一選,王千斤卻十分樂意,假意把臉一垂:“嗯,保保,你乃我守備府的大兒,難道連當個向導也不願意,還不趕緊謝過你的世兄,今日你二人就拜了把子,換了名帖,做一對幹兄弟,跟你世兄早早取了功名,不比窩在我這渝州府裏強上許多,不可推辭。”


  王保保無奈,隻得低頭走上前,看著薛太歲一臉凶相卻是有些害怕,麵前擠出一個自己都不認為好看的笑容:“大,大哥,王保保拜托了。”


  薛太歲趕緊用手相攙:“兄弟,哪裏話來,既然結拜就是親兄弟,你願意隨咱那自是再好不過,過些時日還願意留在渝州,咱也絕不為難。”


  當時大禹軍中流行結拜一說,不管什麽等級的軍兵都相互結拜,所謂打仗親兄弟,日後一方發達了還有照應,所以有的軍官將校甚至結拜了幾百個異性兄弟,絲毫不足為奇。


  王千斤此刻去了心病,越發看眼前的大個子順眼,不由得急忙喚起家人,排擺酒宴。


  薛太歲將蜀山掌門令牌和李崇信的軍令箭一並交上,並附上蜀山掌門魏淩風書信一封,開言道:“煩請老將軍將附近方圓百裏的地圖敷上,再召集至少一千人馬備用。”


  王千斤略微一遲愣,暗想雖然有兩方調令,於公於私我都應配合,但如果不通過太守,擅自調兵,萬一朝中有非議,可是大大不便。


  想到此處,一仰頭:“賢侄,我本是蜀山弟子,師門有令我不敢違,李崇信大都督近幾年名聲如日中天,當年跟老夫還是師兄弟,賢侄有公幹我自當配合,隻是擅自調動郡兵那得要朝廷的旨意,調動府兵,那得太守許可。否則擅自調兵,那是不符合朝廷法度的。這樣吧,我替你召集一千二百鄉勇,這軍餉嘛我出一半,剩下的卻是要靠賢侄自己想些辦法了。”


  原來大禹朝的兵備製度郡兵隸屬朝廷管轄,府兵乃是當地太守組建,若論裝備戰力還優於郡兵,因為各地太守要自保,往往自掏腰包,加大府兵投入。鄉勇卻是有官職之人報備招募,有賊人時保家衛國,無兵患則入鄉為民,隻需報備文書一項即可,當然戰力也是臨時組建,最為薄弱。


  薛太歲一抱拳:“已經叨擾很多,不敢勞煩老將軍再做些什麽,此杯酒晚輩替義父李大都督敬謝老將軍。”說罷幹了杯中酒。


  這渝州的五窖酒漿最是濃烈,能一口幹掉一大碗足見豪邁,王千斤頓時大喜,也陪著幹了一碗。


  是夜,十八勇士與薛太歲聚集演武場上的帳篷裏。薛太歲與十八勇士把酒夜談,開口道:“咱知道大家夥剛才都沒吃喝,一直站在咱身後警戒,好,都是真漢子,幹了這杯,今晚咱請大家。”


  眾人幹了一碗,薛太歲繼續開口:“這渝州不算什麽豪華大城,卻也是個不錯的落腳之地,蜀中酒美人美,哪位兄弟願意留下來在守備府效力,咱自然寫推薦書信一封,保證大夥以後成家立業,有個安身。”


  十八人無人說話,突然年紀最大的錢駝子舉了酒杯:“薛頭兒不必再試探了,咱等既然殺了同伴,與薛頭一路至此,就是要走到底圖個大出身,區區守備府哪裏能滿足我等。”他本是殺人越貨的山賊賬房,仗著一身算盤本事,被蜀山捉拿之後也無甚為難。


  年紀最小的桑牛子也扯著嗓子喊:“就是,我等殺了蜀山工友,就算薛頭現下留下了我等,日後難保蜀山不來找麻煩,我等已然絕了後路,以後隻得誓死追隨薛頭兒。”


  薛太歲豪情萬丈,一舉酒杯:“眾家兄弟謝了,薛某保證,日後有咱一口吃的,絕不讓大夥餓肚子,所謂當兵吃糧,大夥跟了咱,絕對給各位掙個好出身,來,幹了!”


  十八人豪情萬丈:“幹了!”


  鄭屠夫是以前馬王山的小賊頭,一直負責哨探,此刻雖然喝的酒酣臉熱,卻沒失了機警,此刻聞聽大帳門口微微有響動,立刻從腰間解下牛耳尖刀:“誰?出來!”


  薛太歲也是一愣,朝大帳門外看去,一個矮胖矮胖的身影,手裏舉著一個鑲滿珍珠的青銅酒厥,顫顫巍巍說道:“太歲哥,是我,王保保。”


  薛太歲一見小胖子,大笑:“是保保兄弟,來,咱等正自開懷暢飲,進來喝一杯。”


  王保保今日才認薛太歲當了大哥,此刻拘謹異常,走進大帳看著十八人個個橫眉立目,凶氣逼人,先自慫了:“大哥,我,我聽說你手頭缺軍餉,以後少不得要跟著大哥討食吃,這裏有一把九寶珍珠的青銅酒厥,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但放在市麵上至少能換回五白兩白銀,望大哥笑納,算是咱的見麵禮。”


  說完,顫顫巍巍將酒厥獻上。


  薛太歲雖然不識得寶物,但看珠光寶氣,料想確實能換上許多銀錢,不由得一塔王保保的肩膀:“兄弟,別跟哥哥見外,哥哥是缺軍餉,但是仍要自己想辦法籌措,還沒給你這個弟弟見麵禮,怎好倒收起你的禮物來了,快快拿走,莫給令尊大人看見了。”


  王保保看他誤會,急忙辯解:“大哥錯了,哦,不,我是說大哥誤會了,這不是家父的寶貝,是我偶然在一地攤淘寶所得,大哥不要嫌棄。”


  他這話越說越假,現下天下大亂,哪裏有地攤還能淘換到珍寶,早給賊人搶奪去了。即便淘來了,也是攤主的假貨,如此珍寶不是偷拿家人的,就是強取豪奪而來,薛太歲笑著搖頭,不以為意。


  王保保真急了,急忙跪倒:“大哥,這珍寶真的是好來路的,你若不收,那就說明待小弟不是真心。”


  薛太歲被他逼的沒轍,忽的一把抓住王保保的手臂,右手從桌子上把割羊排的尖刀拿在手中,在王保保眼前一晃。


  王保保嚇得大驚:“大哥,你這是作甚,作甚?”


  薛太歲一陣冷笑:“在座的十八兄弟都是薛某的生死弟兄,你若真想入夥,咱倆歃血為盟,永不相負,你看如何?”


  十八勇士仿佛得到了暗示,紛紛起哄:“就是,小胖子,想跟咱家薛頭兒,不留點血怎麽成,咱看你一身肥肉,嬌生慣養,早些回去當公子哥吧,哈哈哈。”


  王保保天生膽小,此刻見動了刀子,早嚇得癱坐一旁,但想想今天若是不能成為此人心腹,以後就更沒出頭之日了,於是把心一橫,把眼一閉,慢慢伸出白嫩的手掌,與薛太歲的大手緊緊握在一起。


  尖刀劃過兩人手掌,鮮血滴答滴答落入青銅酒厥之中,足足有三分之一。王保保疼的臉色煞白,哆哆嗦嗦不敢放手。薛太歲一把取過酒壺,慢慢倒滿了青銅酒爵,紅色的血酒溢出了邊沿。薛太歲突然鬆了手,舉起酒厥喝了一半,順手遞給王保保:“來,好兄弟幹了這杯。”王保保捏著鼻子,閉了眼睛,一口幹完了杯中酒,猶自嗆得涕淚橫流,一旁十八勇士哄堂大笑。薛太歲一把拉住他的肩頭:“好兄弟,從此以後你和咱肝膽相照。”


  王保保磕了個頭,急急忙忙站起身,奪路而去,臨走嘴裏不住的幹嘔之聲,惹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薛太歲散了眾人的酒宴,此刻得了十八勇士之心,又得了王保保,一時神清氣爽,手裏把玩著青銅酒厥,來在賬外,看見六耳四處溜達,啃吃青草。


  薛太歲摸摸驢頭:“六子,你為何非要讓咱收這胖小子?”


  “嗷”六耳歡叫一聲:“你休要小瞧這個小胖子,此人乃是先天道體,若論仙緣,比你強了不知多少倍。”


  “哦?”薛太歲從沒聽過此說,略微搖頭:“咱觀此人心性膽小如鼠,並非我輩之人,難道兩軍衝殺,還需要他能披甲上陣不成?”


  六耳嘿嘿賊笑:“你小子隻知道打打殺殺,卻不知道有些人受上天眷顧,不作任何,就能富貴無比。所謂先天道體,出生之時就會自帶異能,遠非常人能及,並非一定要陣前較量才見真章。就像咱五叔,他就是先天武體,看任何武學的神功秘籍,比常人快上百倍不止,俺就沒見過哪門功夫在他手上一天之內學不會的。”


  薛太歲細嚼滋味,暗叫不錯,五煞帝君一出生,一拳開天闕,哪裏是常人能夠達到的境界,有些武夫辛苦了一輩子,也就是給人當個鏢師護院什麽的。


  此刻笑問:“難道這小胖子卻是一個一拳開天闕的高手?”


  六耳搖搖頭,打了個驢噴嚏:“具體為何俺也不大能細說,但是此子自帶一身珠光寶氣,如果俺沒猜錯,應該是先天的福運體。這樣人,乃是福祿星君下凡轉世,一出生被老天爺庇佑,走到哪裏都運氣超強,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甚至他自己躲都躲不開。就是金元寶,碰見他也會自己蹦到他手裏,你說這樣的異人,你不收在麾下,難道還要便宜了外人?”說罷,撇了薛太歲一計白眼兒。


  薛太歲卻是連連搖頭,不大相信:“人之福貴,唯有靠自己火中取栗,哪有先天富貴一說,隻怕你這強驢,又在胡編些典故蒙騙咱罷了。”


  六耳搖了搖頭,渾不在意,也不管他是否聽進去了,滴滴噠噠,一溜小跑跑開了。


  薛太歲把玩著手裏的青銅酒爵,隱隱覺得小胖子並非說了假話,也許他真能從地攤上淘換出來,想罷心情大好,暗想明天市集之上,不免賣個大價錢。


  【故事不錯 敬謝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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