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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天下狼煙 第四十三章 拳經

  第十九手,斬大龍。


  渝州太守張瑾善不停地擦汗,以往他跟李十朋下棋,怎麽也得拚個幾十手,沒料想第十九手就輸了,眼見大龍被斬,各自被白子圍繞一方,隻剩下被吞吃的份兒。


  眼前一陣煩悶“不下了,不下了,說好是教我下棋,怎麽還殺出火氣來了。”


  李十朋搖動手裏小巧的麈尾扇,一邊捋著燕尾胡須“東翁,你是太心急了。”


  禹僖朝十七年冬,薛太歲率領一千鄉勇巧奪齊麥縣。張瑾善把桌子上最近的官文邸報往李十朋手裏一扔“你看看,我能不急嘛。”李十朋不翻官文邸報,卻慢條斯理地說道“最近都是大喜之事,東翁何必著急。”


  張瑾善一愣“大喜?薛太歲一個小小的千總,率領一千二百鄉勇把齊麥縣給端了,錢縣令也死了,這一來二去,晶石礦的份子錢以後就送不來了,還有什麽可喜的。”


  李十朋還在複盤,聽太守一陣抱怨,微微一笑“太守大人就要升遷了,沒準調入京城做高官,駿馬得騎,高官得坐,還舍不得區區一介晶石礦嘛。”


  張瑾善一愣“你說什麽?升官發財誰不想呀?可這跟眼下的局勢有什麽關聯?十郎,別賣關子了,趕緊給我解惑吧。”


  李十朋問道“你猜薛太歲下一步棋往哪裏下?”


  張瑾善喝了一口茶“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我怎會知曉。”


  李十朋又問“那我問東翁,守備王千斤有什麽動向?”


  張瑾善不知他為什麽又扯上王千斤,隻得回道“王老頭帶了兩萬軍兵,西進去封丘城了,據說是抵擋西域密宗對渝州的窺探,那紫賢金剛不是好惹的。”


  李十朋點點頭“著呀,王千斤名為抵擋西域密宗,其實是為薛太歲抵擋後顧之憂,沒了西麵的煩擾,薛太歲就可以長驅直入,攻打馬邊城了。”


  張瑾善差點把舌頭吐出來了“他一個小小千總,領著幾千鄉勇就敢打馬邊城的主意?那尚獅駝號稱碧眼橫江,身兼三寶護身,萬夫不當之勇。身前有西域四絕僧輔助,身後有北蠻子供糧供餉,要武器給武器,要馬匹給馬匹,麾下五萬精兵把守馬邊城,朝廷也隻能安撫,不敢對其用兵。那薛太歲不是雞蛋碰石頭嘛。”


  李十朋仍舊慢條斯理“所以說世間萬事,往往就是在不可能之間產生了奇跡。他孤身入齊麥縣,連我當時也不認為他能一夜之間占領縣城。錢縣令雖然不懂兵事,到底有五千守軍。這隻能說明,薛太歲早就在渝州城將鄉勇訓練成不畏死的死士,隻能說此子膽大心細,勇猛如虎,狡詐如狐。”


  張瑾善拿白手巾擦了擦汗“能得十郎如此評價,此子死了都值了。記得你當年可是點評朝中百官,說趙丞相是什麽泥菩薩,空受香火,卻不顯靈;說屠大將軍是變色龍,大奸似忠,久占朝堂;說李崇信是老黃牛戴紅花,隻知耕地,卻不看路。你呀,你呀,這張嘴真是刁毒,難怪京城百官容不下你。”


  李十朋一笑“往往真話最容易得罪人,他們若像東翁一般平易近人,我也就不必非要跑出京城了。”


  張瑾善一擺手“少來,少來,張某有自知之明,焉敢跟趙丞相、屠大將軍和李都督相比,重金請你前來,不過是給我開開腦路,保我在官場不翻船罷了。快說,快說,那薛太歲下一步究竟如何?”


  李十朋笑道“不管他如何,東翁都是最大的受益者。他若趁勢攻擊馬邊城,擊潰尚獅駝,那朝中必有重賞,想他不過區區千總,還在李崇信麾下效力,能給多大的官?王千斤已經六旬老邁,早過了加官進爵的年紀,唯有東翁不過五十年紀,後勤給養功不可沒,東翁不如蓄勢待發,隻要前方兵報順利,即可率領府兵出擊,劫殺尚獅駝,與薛太歲前後夾擊奪取馬邊城。到時候別說小小的太守,東翁可以扶搖直上,最少弄個京兆尹當當了。”


  張瑾善聽得口幹舌燥,急急飲了一盞茶“那,那要是薛太歲不是尚獅駝的對手,咱們又該如何?”


  李十朋一笑“不是尚獅駝的對手也好辦,趁他在馬邊城與尚獅駝鏖戰,東翁派府兵直接襲擊齊麥縣,收回晶石礦。到時候王千斤在西北救援不及,薛太歲兵敗馬邊城,太守大人死守齊麥縣,亦是大功一件,救不救得薛太歲是一說,晶石礦從此全部歸東翁所有,豈不是一舉兩得。”


  張瑾善撫掌大笑“秒呀,秒呀,十郎真是借你吉言,我若入了京城,定然保舉你重歸京官行列,光耀門楣。”


  隨即又想起一事,不由得憂心忡忡“那萬一薛太歲擁兵自重,久占齊麥縣,不進不退,我又該如何?”


  李十朋將黑棋子往天元位置一放,與剛才斬斷的大龍接了起來,果真是一招兒妙手“他若是不戰不退,就需要東翁逼他戰。從今日起,斷了齊麥縣所有的糧草輜重,禁止集市之上任何糧草、馬匹、軍械的買賣,讓他自己籌集軍需物資。齊麥縣雖然富有晶石礦,莊稼卻少得可憐,手中無糧,空有許多銀錢又能何用?難道銀子能吃不成?所以,他必須在十日之內與馬邊城展開決戰。否則,軍兵就隻能活活餓死,要麽發生嘩變,東翁到時候就可以輕而易舉,占領齊麥縣。”


  張瑾善大喜過望,連連拍著李十朋的背“智賽張良,謀過呂尚,十郎真是天下少有的智謀賢士呀。”


  李十朋卻沒有在意他的吹捧,一起身站了起來,再次望向地圖,悠悠道“如果薛太歲真的以幾千鄉勇和降兵就把馬邊城給吞了,那我儒宗就興盛有望了。”


  張瑾善根本不知道他說的什麽,此刻高興過了頭,一把拉住李十朋“十郎,剛好有大好的螃蟹上市,今晚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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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太歲此刻倒仰在驢背之上,手裏翻著那本從天絕僧身上繳獲的“百錯拳譜”,怎麽看怎麽不對付。前十幾頁講的都是拳架子,倒也罷了,後麵正式入題,先開始一記騎馬蹲當式的開山掌,第二招就變成南陽鐵肘,第三招居然是鷂子腿,第四招變腿為爪,竟然是天山小擒拿手。這一招一式根本就不是一個門派的套路,甚至連呼吸功法都全然不對,如果按照這本書上的練習,第二招還沒走到,必然呼吸不暢,筋脈錯亂。強行再打出第三招,薛太歲懷疑自己是不是就得把自己的大筋給擰了,如果打了第四招,那自己必定已經倒地不起,走火入魔。再翻看前麵幾頁的拳架,更是離譜,連個像樣的人類姿勢都沒有,反而是虎、鹿、熊、猿、鳥一幹動物的姿勢。要多怪異有多怪異,要多醜陋有多醜陋。薛太歲賭氣,把書“啪”的一聲,扔在地上,嘴裏嘟囔道“還說什麽異寶,咱看就是垃圾,江湖騙子的把戲,唬人呢。”六耳“嗷嗷”叫著“老大,你說什麽垃圾?”


  薛太歲撿起書本,扔在六耳眼前“你看看,全是動物的架勢,這是人練的拳法嗎?難怪叫百錯拳,咱看寫這本書的人,腦子就是個百錯腦筋,胡言亂語,這不是坑人嘛。”


  六耳用驢舌頭翻了翻書本,看了看封麵,嗬嗬笑道“老大,是你不識貨。這本書的內容俺看不懂,但是寫這本書的人絕對是個了不起又了不起的拳法大行家。”


  薛太歲一聽來了興致,他知道六耳是元嬰妖修,見多識廣,急忙問道“六子,你怎麽知道這本書的作者是拳法大行家?”


  六耳嗷嗷歡叫“你看這本書的封麵,右下角。”


  薛太歲定睛看去,卻沒見什麽作者的名字,反而是畫著一隻怪異的大鳥,頭似禿鷹,身似錦雞,周身還長有鳳凰羽毛,薛太歲卻是不認得。


  六耳得意洋洋“看不懂吧,此鳥名為靈鷲。”


  薛太歲老大不高興,不就一隻怪鳥嘛,這跟作者有什麽關係?

  六耳大罵一聲“老大,你可真不知道好歹,西域靈鷲峰,圓覺寺,靈鷲上人的名號都沒聽過,這是他的專屬印記。迄今為止隻有一本拳譜流傳於世,叫做拳精密譜,可惜落在一個北蠻頭領的手中,此人自此武功大進,成為北派武林泰鬥。你手裏這本書是俺見過此標記的第二本書了。”


  薛太歲撓撓頭“靈鷲上人?他拳法很高深嗎?”


  六耳仿佛看怪物一般看著薛太歲“高深?高到一個你無法想象的境界。他有個師弟叫昆侖尊者,你知道吧?”


  這個薛太歲略有耳聞,當年五煞帝君就是跟昆侖尊者大戰三天三夜,給他要來了鯤鵬血脈。隨即點點頭。


  六耳嘴邊怪笑“俺五叔自詡為妖修千年難遇的武學奇才,跟昆侖尊者問拳五次,贏了兩次,輸了三次。他親口跟俺爹麒麟鬼王說過,要是碰見靈鷲上人,直接轉頭就跑,生怕人家一拳給打得骨斷筋折。”


  這次輪到薛太歲目瞪口呆了,他自是知道五煞帝君從不打誑語,且為人自傲,要不然也不能是妖修六帝之一,自打一出生,就能一拳開天闕,真真想不到還有人能一拳把他給打殘廢了,那此人拳法究竟多強?想到此處,趕緊撿起百錯拳譜,擦拭上麵的口水,又揣進了懷中。


  薛太歲這幾日也沒閑著,躲在縣衙裏仔細研究《百錯拳譜》。此刻已然有了些思路,暗道若是依照常人思路使用這套拳法自然是萬萬不能,要麽使用之人內力強大無比,如同浩然大海,強行以巨大內力滿擰筋脈,在打拳過程之中做到行雲流水,一力降十會;要麽就是打拳之人自身具備隨意調節筋脈的秘法,在轉換招式的時候能夠隨時混搭筋脈,這樣也可以一試。但眼下兩種方法,似乎本身都不具備。他正自發愁之間,忽然看見六耳口水舔舐的地方有小小的字跡,仔細看去卻是寫著“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拳不立樁,如同草浮萍。世人皆以為內力禦拳,可憑持久,此大謬也。”薛太歲此刻腦袋發蒙,暗道這本書的作者也太過狂妄了,內力禦拳,拳力持久,恐怕是當下習武之人的共識了,故而李家軍中日夜操練潛水閉氣,調息打坐,就是為了增長內力。他欲解謎,再往下看去,字跡卻是不甚清晰。大呼一聲“六子,六子,趕緊過來。”六耳一聲歡叫,四蹄如飛跑在近前“老大,何事呼喚俺?”薛太歲用手一指,“給咱多舔幾頁,注意輕點,別把紙張給咱舔破了。”六耳嗬嗬笑道“俺老驢這神仙水,乃是仙家法寶,哪裏有不顯靈的,看好了。”


  隨著六耳唾液舔舐,後麵的字跡也逐漸顯現。隻見寫到“內力禦拳,終有窮盡之時,力枯氣結,其拳勢必衰,拳法精要在於拳,而非比拚內力,否則與蠻牛何異?”這幾句話仿佛醍醐灌頂,薛太歲心下大讚“對呀,拳法比拚當然是拳,怎麽會是力呢?”再往下看去,赫然寫道“拳法無非拳招、拳罡、拳意三重境界,拳招者唯苦練可得,精妙如斯,即所謂熟能生巧;拳罡者唯樁架可得,立樁萬次,拳罡自現;拳意者唯領悟可得,身經百戰,方成意境,以戰養戰,問拳領會,遂城拳境巔峰,百戰不餒。一拳泰山崩,一拳江海平,一拳到處,天崩地裂,視飛升境大能如土雞瓦犬耳。縱使佛、道、劍、儒四家宗師齊至,焉能擋我一拳乎?”這幾句話寫的氣勢非凡,燃起了薛太歲熊熊戰意,一拍旁邊六耳的腦袋“秒呀,真是秒呀,當真開天手筆。”六耳嘿嘿訕笑,怪叫道“廢話,當今拳境第一人,豈是能開玩笑的?話說你能不能輕點拍,俺這可是麒麟頭,不是大石頭,萬一拍碎了,你賠呀。”


  再往下看,寫道“凡臨敵對戰者,無不動起身、啟其意,製敵為先。凡起意者,必有破綻,存於微乎,練拳者不可不查。老夫生平查遍諸家拳法,摘取其中短板薄弱之處,編纂成冊,以毒攻毒,以漏破漏,豈不立竿見影乎?”薛太歲暗道,這老兒也忒有些歹毒,專門研究人家拳法的破綻,未免有投機取巧的嫌疑。但以漏洞之拳招破解漏洞,倒也是心思機巧,別開生麵。


  “世間習武諸人,隻知拳法妙招製敵,豈不聞攻也存漏,動輒起咎?唯百獸或動或靜,渾然天成,攻中有守,守而繼攻,循環往複,自成方圓。老夫縱觀人間百獸,取其形狀,歸於五獸,虎、鹿、熊、猿、鳥,或攻或守,舉止行藏。練拳者以五獸為師,久練走樁,五獸樁積攢而成,拳罡自現,自此技法精妙,攻敵必救,乃人間第一拳法也。”


  薛太歲看到此處,仿佛眼前打開了一扇窗戶,心中暗道“對呀,不以內力為基,反而以拳技贏人,看出破綻,攻其必救,真乃玄妙如斯。至於拳罡,拳意,那自是久戰之後的成就,卻不是一時半晌所能領會的。”


  想明此理,薛太歲大喊“桑小牛,趕緊領著幾十號兄弟,跟著六耳,去到附近山上給咱捉來虎、鹿、熊、猿、鳥各一隻,速速快去。”


  桑小牛和其餘人等不知道主帥發了什麽瘋,隻得領命而去。


  傍晚時分,虎、鹿、熊、猿各抓來一隻,唯獨不知道主帥要什麽鳥,卻是大到大雁,小到麻雀各抓了十幾隻。


  自此,薛太歲白日領悟百錯拳譜,夜晚宿在野獸籠子裏,日日夜夜模仿五獸行為,他本是妖族血脈,對於獸性極為親近,不幾日竟然惟妙惟肖,吃飯睡覺皆是獸行,連籠子裏的猛獸也居然認為他就是同類,不再彼此攻伐。


  桑小牛四下裏嘀咕“薛頭兒這是怎麽啦,好好的人不當,走路都是四肢著地,吃個飯也不用筷子,竟然如同老虎舔舐,這是魔障了吧。”唯有錢駝子、鄭屠夫幾個武功稍高之輩,隱隱覺著主帥武功隻怕變得比以往更加高強,一陣武者凜凜威風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倒是六耳最為歡快,時不時用驢頭頂頂薛太歲的屁股,耳鬢廝磨“哈哈,老大,現在知道四腳走路比兩腳穩當多了吧。”薛太歲給了他一記白眼兒,六耳一搖晃腦袋“乖乖,好大的煞氣,跟頭老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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