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4章 人與魚

  煙雨索索，綠柳垂垂，這名蓬頭稚子就么坐在池塘邊上默默的垂釣著。


  他的目光一直聚集在面前的池塘中，手中的魚竿上，可他的思緒，卻早已經不在這裡了。


  「這池塘里的魚兒游來游去，它們可知道有人在垂釣？」


  蓬頭稚子輕聲喃喃道，坐在他旁邊不遠處的一名老叟笑著道：「傻子，這魚兒若是知道有人在垂釣，它們也就不會上鉤了。」


  「所以說，它們並不知道有人在垂釣它們。」


  「對吧，老師。」


  蓬頭稚子對這名老叟說道，老叟點了點頭，同時噓了一聲，目光有些欣喜的望著魚塘中不斷轉動的魚漂，待得時機成熟了，他猛地一拉魚線，一條金色的大鯉魚被他拉了起來。


  老者笑開了顏，歡喜異常的將這條大鯉魚轉入籃子中，高興之餘，他拍著身旁這名蓬頭稚子的小腦袋道：「哈哈！為師今日釣得好一條大鯉魚，小山你今日中午跟為師一起回家，我讓你師母給你燉湯喝。」


  被稱為小山的孩童搖了搖小腦袋，盯著老者籃子中的鯉魚，繼續追問道：「老師，你說你會不會跟這一條魚一樣？」


  「魚？」


  老者又聽到小山稀奇古怪的問題，不過對於這些他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捏著鬍鬚笑著回答道：「人與魚不同，人知三綱五常，明禮義廉恥，講孝悌友愛，而這些魚並不知道。」


  「那魚知道什麼？」小山再次問道。


  老者拍了拍籃子中的大鯉魚，那條大鯉魚脫離了水面，在籃子中不斷的掙扎跳躍。


  「你看，魚只知道生存，它們脫離了水面，就會不斷的掙扎，可一旦將它們放在了水中，它們又會歡快的存活著。」


  「生存，是每一個動物的本能。」


  「那人呢？人是只知道生存的嗎？」


  「人？」


  老者皺起了眉頭，他一言道不出人精髓來。


  他想了片刻后，又說道：「人不是只知道生存，我們人類之中，還有比生存更重要，更難能可貴的東西。」


  」不過從另外一種角度來說，人與魚也沒有多大不同，生存也是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說的這些，你明白嗎？」


  小山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老者再邀請了小山幾句去他家裡喝魚湯，小山笑著拒絕了，老者見到時辰不早，便收起釣具，朝著小山擺了擺手離去。


  待得老者離去，小山又將目光停留在了面前的池塘中。


  此時他的魚漂轉動，儼然是有魚上鉤了。


  小山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手持魚竿往上輕輕一拉，一條奇異的紫金色三寸小魚在陽光的照耀下不斷搖擺，發出神異的光彩。


  小山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等神異異常的魚，他輕輕的撫摸著魚身，眼眸中散發著清澈的目光。


  此時他發現那條紫金色的三寸小魚竟然也在凝望著自己。


  小山心頭一愣，旋即將魚拿起，輕輕的放進了水中，對三寸小魚說道：「你走吧！」


  那三寸小魚一個搖尾，最後歡快的往池塘深處遊走了，片刻便不見了身影。


  待得三寸小魚消失以後，小山眼中閃過一抹悲哀之色，他喃喃道：「魚兒啊魚兒，你可真傻，你只要還在這池塘當中，就一定會被人重新釣起來，為何還如此的歡快？」


  小山收起魚竿，正欲轉身離去。


  當他轉身之後，忽的聽到一道清脆的聲音：「那如何才能不被人釣起來？」


  「誰？」


  小山畢竟是個孩童，他心頭猛地一驚，立馬轉過身去，卻見到周圍空空如也。


  最後，他的目光緊緊的盯在水面上的那條三寸紫金色小魚身上，他試探著開口問詢道：「是你在問我嗎？」


  「傻子，傻子我問你，如何才能不被人釣起來。」


  紫金色的三寸小魚在水面之中不斷的遊盪著，讓小山很是驚疑。


  小山想了片刻后說道：「不如這樣吧，我將你放進河裡，你自己順著河流走，進入大江之中。」


  「進入大江里，就不會被人釣起來了嗎？」三寸紫金魚再次問道。


  「這……」


  小山一時語塞，他思考了片刻后，還是搖了搖頭道：「不，即便是進入大江之中，你還是有可能被人垂釣起來。」


  「呀呀呀！若是被垂釣起來，我會被怎麼樣？會死嗎？」三寸紫金魚一陣急迫道。


  「會死，你會被人任意宰割，最後被煮了吃。」


  「不！我不要被人宰割，我不要被吃！你是好人，你能幫我想想辦法嗎？」


  小山開口道：「要不你以後見到魚餌就不要去吃，這樣不就不會被人釣起來了嗎？」


  「可我怎麼能分辨得出什麼哪個是魚餌？好人，你教教我。」魚兒問道。


  「魚餌？」


  小山沉默了，世間真真假假，便是清醒的人都分不清楚。


  一條魚，又怎麼能分得清哪是食物，哪是魚餌？

  他抬起頭來，凝望著天空，心頭升一個荒謬的念頭來。


  人與魚這般相似，是不是說，這天地間的人，本來就生活在如同自己腳底下的這方池子里的魚？

  自己，是不是也終究難逃被釣起，被宰割的命運？

  他猛然間心頭一驚，渾渾噩噩的走開了，任憑背後的魚如何的呼喚，他已經是慌了神。


  小山回到家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那日見到的那條會說話的魚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揮散不去。


  他這段時間所見任何人，皆是有一種出離之感。


  他走在這人世間的路上，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他隱隱覺得，這天地間的所有人，皆是生活在一方池水中，被禁錮著，被圈養著。


  而釣起眾生的魚鉤，便是疾病，便是歲月，便是死亡！

  他想打破藩籬，他想擺脫被隨意宰割的命運！

  他不想死！


  他陷入了一種恐慌之中，他一直獃獃的望著天空，只覺得天地樊籠無形的籠罩在眾生頭上。


  忽的，他心頭升起明悟來，他迫不及待的跑到池塘邊上，對著池塘喊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你只要上岸，便再沒人能垂釣你！」


  那條三寸紫金小鯉魚浮出水面，疑惑的問道：「上了岸后，我會變成什麼？我還是魚嗎？」


  「上了岸的魚……」小山又沉默了。


  想上岸的魚，便不是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