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從這位許姨的表情來看，她無疑是知道他父親已經去世的。林宇峰從她的表情裏也能看出些憂傷。然而這種感覺不過是一刹那間的事兒。因為久居官場，許姨很會調整情緒。她馬上笑著對林宇峰奶奶說：“嬸子，林強去世我是後來聽說的。沒有想到他這麽年輕就走了。人活這一輩子真是太多的無常。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咱們往前看。”
幾句話就說得林宇峰的祖父母笑逐顏開。畢竟當年是父親林強對不起這位許姨，人家是在道義製高點上的。
“許姨，真不知道您和我爸爸以前認識。我爸下崗之後一直心情不好，去世了有半年了吧。沒想到姚惠居然是您的女兒，那咱們更不能一家人說兩家話了。說真的，要不是曉琳安排相親的事兒，姚惠也不會被人劫持。所以我有義務救她出來。”
“哎呀許平啊，你是不知道小峰回來那個樣子。這孩子一進屋就拿他爺爺的二鍋頭倒上一杯。說是給自己壓壓驚。他和我說，奶奶，當時我要是一失手，就真的萬劫不複了。想想真是後怕啊。”
看著奶奶表情略有誇張地訴說，林宇峰趕緊拉拉奶奶的衣袖，不讓她再說下去。
“奶奶，您快別說了，沒那麽誇張。許姨，您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今天您能來看我爺爺奶奶，我就從心裏感激。我爸活著的時候，不止一次地說過，從前是他對不起你。”
“你爸爸和你說過我？”許主任臉色紅紅的看了看女兒，才問道。
“說過，隻是他沒有說出您的身份細節。隻說是他以前的一個同學。”林宇峰實事求是地說。
說到這裏，林宇峰就看見許姨轉身從桌子上扯了幾張紙巾，擦眼睛。別的人，包括姚惠和沐曉琳都看著麵容肅穆起來。
許主任擦了擦眼睛，又擤了擤鼻涕，才說：“小林，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我就是姚惠這一個女兒，沒有你救她。今天真的是很危險。這樣啊，改天我和姚惠的爸爸做東，請你，還有叔、嬸子一起吃個便飯，表示一下。啊？”
“真的不用了許姨，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再說我遇到這類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前些日子，我在深圳也救過一個女孩.……"
一說到這裏林宇峰硬生生地打住，他發現自己無意中說漏嘴了。
“叔，嬸子，既然知道門了，那我以後找時間再來看你們。因為下午還要開會，我就先走了。改天約好時間，我給小林打電話。你們務必要到場，也好和我們一家人認識一下。”
這樣的場合，遇到這樣的人，真的是沒法再心平氣和坐下來說別的。
人家要告辭，林宇峰一家人也不好挽留。林宇峰要把姚惠拿來的幾箱禮物搬出來，被許姨堅決地拒絕了。
一幫人來到樓下，許姨轉過身對林宇峰一家人說著告別的話。最後她還對林宇峰說：“上午我一見你，就覺得你像你爸爸。沒有想到你真是他的兒子。好好照顧你爺爺奶奶。”
林宇峰看到許姨是開著一輛私家車來的，是一輛白色的寶馬車。開車的人是沐曉琳。因為知道了這麽一段往事，沐曉琳和姚惠在分別的時候都很乖乖女的樣子。
看著寶馬車絕塵而去，林宇峰一家人站在原地悵然若失。就連居委會主任打招呼都沒有聽見。林宇峰聽到的是，爺爺和奶奶幾乎是同時歎了一口氣。
林宇峰覺得，爺爺奶奶這一聲歎息內涵豐富。他們肯定認為，要是林強當初能和這位能幹的許姨結合。現在也肯定混得風生水起了。哪裏像叔叔這樣，在社會底層一點出息都沒。
居委會主任尋找林宇峰，是為了又有媒體來采訪了。有山南省報的記者。
為了避免反感，女主任故意對著林宇峰的爺爺奶奶說：“老林師傅，街道辦和居委會會發一些慰問金的。市裏也有見義勇為獎金發下來。有好幾萬呢。”
但是她沒有想到，有關發錢的好消息沒有引起應有的積極回應。林宇峰的爺爺奶奶就跟沒聽見一樣，對林宇峰說：“你就快去吧，一會回來再睡一覺。晚上給你包羊肉大蔥水餃吃。”
說罷，兩位老人向居委會主任點了點頭，回樓上去了。
這居委會主任心裏有氣，卻不好表現出來。林宇峰趕緊上去說：“姨，咱們走吧。這沒完沒了的采訪，我爺爺奶奶都招架不住了。”
主任緩過臉色問道：“剛才來的是什麽人啊？仨女的。”
林宇峰笑著回答：“就是我救的那個女孩的母親。登門道謝的。區區一點小事，真的犯不著這樣。”
“別謙虛了，這總是好事嘛。那種情景，也不是誰都敢挺身而出的。就算是有膽量挺身而出，也不見得有那種救人本事。所以啊，小林你就別謙虛了。好好配合政府的宣傳工作。”女主任婆婆媽媽地嘮叨說。
林宇峰苦笑了，怎麽我做了這麽件事兒，倒成了要配合政府工作了？難道非得這樣騎虎難下嗎？我真的沒有一點要名要利的想法，能不強趕鴨子上架嗎？
等林宇峰再一次身心疲憊地回到爺爺奶奶家裏，他對兩位老人說：“爺爺奶奶，如果再有記者來找我，你們就說我已經回單位裏去了。我實在是太困了。”
林宇峰一覺睡到晚上八點鍾才自然醒來。這一覺沒有打擾，睡得無比踏實。他醒來之後，奶奶趕緊把早已包好的水餃往鍋裏下。而爺爺則戴著老花鏡，在聚精會神地翻看著一本象棋棋譜。除了喝點小酒，爺爺就這一點嗜好了。
自從爸爸去世之後，兩個老人的精神壓力無形中小了很多。他們都是有退休金的，平常的日子卻過得很節省。林宇峰知道，爺爺和奶奶之所以這樣，都是為了給自己攢下一點錢。等將來他買房子或者結婚時用。
其實林宇峰的心理卻不是這麽想的。他知道，假如到時候真需要爺爺奶奶這點養老錢的話，叔叔一家人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也許他們不會胡攪蠻纏，但是這一家人肯定是會爭取應得的利益。林宇峰實在不想為一點錢，鬧得家裏雞飛狗跳。但是有些話現在說出來又不合適，所以他得為自己的將來有所打算才行。
在吃著羊肉大蔥水餃的時候，他不由得想起了陳冰。也不曉得今天夜裏，陳冰一個人會怎麽過。總不至於還是吃一碗麵條打發了吧。看起這個來，人還是不能去做違法亂紀的事兒。否則即便不東窗事發，那也會提心吊膽一輩子。一句話，絕對不會過得快樂。
林宇峰心事重重地吃完了餃子，他的心裏又開始情不自禁地牽掛起陳冰。想著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承受著巨大精神壓力，以後的前途一片昏暗。真擔心她會想不開尋了短見。
“小峰啊，你這是怎麽了？是奶奶包得水餃不好吃？”看著孫子悶悶不樂的，奶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怎麽孫子一覺醒來情緒就低落了。
“沒有，奶奶。包子很好吃，我就是剛才做夢夢到我爸了。他看上去不大開心。”林宇峰自然不敢和奶奶說出真實情況，怕奶奶多心，就隨便編了個理由。
奶奶聽了林宇峰的話便不吭聲。隻聽到他爺爺頭也不抬地說：“孩子啊，你爸這個人，說起來一言難盡啊。他走到最後落到那個地步，我和你奶奶有責任，你爸他自己也有責任。當初許平那可是倒追過你爸的。可那時候許平的父親被打倒了。你爸等不及人家平反，就找了你媽媽。啥也別說了，這都是命。”
“哎老頭子，你怎麽守著孩子說開過去的事了？你這不是編排他死去的娘嗎？那個年代有那個年代的現實。你要是有本事，叫強子去當兵，哪有後麵的事兒。”
聽到爺爺忍不住要說舊事，擔心孫子想多了，林宇峰的奶奶直接拿話搶白起他爺爺來。
爺爺合上棋譜，摘下老花鏡，一咧嘴倒笑了。他看看林宇峰，再看看老伴，說：“小峰也不是三歲的孩子了。他讀的書多，肯定知道在文化大革命那時，要想當個兵，那真比現在考個公務員還難。都要講成分。咱家雖然是下中農，可是你表舅當過國民黨警察。”
爺爺這幾句不徐不緩的話，把奶奶說的啞口無言。原來，當年倒是奶奶家的問題連累了父親。雖然是個八竿子不一定打著的親戚，可是這總不能算根紅苗正啊。
林宇峰看著奶奶心裏不服氣，又不知道怎麽反駁的樣子，他不由得笑了：“哎爺爺奶奶，你們別互相埋怨了。我爸其實要是好好努力，在縣城照樣幹得好。就是他這個人性格容易消沉。加上又下了崗，就覺得事事不如人。”
“是啊，這一點你爸爸和你叔不一樣。你叔叔這個人皮糙肉厚，沒心沒肺，雖然混得不好，但身體倒是很健康。你爸爸，從小品學兼優，也養成了他心高氣傲的毛病。一旦挫折過大，他就堅持不了了。”
“那還不是你個老東西給慣的。事事偏心，好像老二不是你親生的一樣。”奶奶在旁邊終於抓住了爺爺的把柄。
“我慣，難道你不慣嗎？咱就是普通工人，我還指望強子考上大學，給我林家光宗耀祖呢。就算是這樣，我也沒舍得叫老二下鄉。可是那老二他學習差不說，從小就惹是生非……好了，好了，不說了。說起來我就想哭。”爺爺說到這裏，忍不住聲音嗚咽起來。
這時候，林宇峰的奶奶反過來勸慰他爺爺：“哎老頭子，你也別難過了。強子沒有能上大學給你爭臉，可是小峰他行啊。不隨他爸爸，這孩子總可以堵上你心裏的漏了吧？咱小峰這不是連報紙電視都上了？”
“是，是，小峰替他爸給我爭臉了。”林宇峰的爺爺聽到這裏，立刻轉變了心情，開始破涕為笑。
“我再說句不該我老婆子說的話。要是小峰有這個緣分，真的能和許平家的姑娘成了。那倒真是喜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