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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對不起

  安靜的病房,沒有一個人,都出去了。走之前,醫生們自然也順口勸了她一句,不要輕生,好好休息。


  其實死亡……真的需要勇氣,那個非常想死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剩下的還有什麽,一個軀殼罷了,這還尋什麽死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有響動,有人進來,她閉上了眼睛。


  聞到了似是而非的味道,接著有人來摸她的眼皮子,對,就是眼皮子!

  “知道你醒著,看著我。”


  鬱清秋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張俊美的臉,隱藏在眉間的那顆黑痣總是給他帶來一種不正經的輕佻感。


  “感覺怎麽樣?”他問。


  鬱清秋輕輕的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兒。


  “一切都會過去的,至於言馳……”


  這個名字從別人的嘴裏吐出來,她便有一種在心頭抽了一鞭子的感覺。


  “我會揍他一頓給你出氣,乖,別亂想。”


  原南風什麽時候會哄女人了,他哪裏會啊,都是女人哄他的,你看他說出來的話都那麽沒有營養。


  或許也確實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吧……其實這種安慰,她真的不需要,更不需要任何一種安慰,大道理誰不懂呢。


  “她得走了。”他又說。


  她醒了,原芷藍就得回尼姑庵,鬱清秋知道,她也知道原芷藍留在這裏的目的。


  “不如你幫我個忙?”他又道。


  鬱清秋知道什麽忙……如果她挽留,或者‘病情加重’原芷藍會留下來。


  她搖頭,這一次是拒絕。


  她不會幫這種忙,不會。


  原南風看著她,咬了一下牙,然後失笑著摸著她的額頭,動作很輕。


  “女人還真是難搞啊。”


  其實女人真的不難搞,在她愛你的時候,她就是水,在你的身旁圍成你的模樣,一點都不難。


  難搞就在於她不愛你了,以及心如死灰。


  ………


  原芷藍下午來跟她告別,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說話,千言萬語都在眼神的交匯裏完成。


  “活下去。”這是她有時唯一留下的三個字,說這話的時候,原芷藍的眼睛裏有淚水。


  因為她知道了孩子的事情,也知道死了一個,就在兩個小時前知道的,鬱清秋以為,都死了。


  便佩服她,便崇拜她,便心疼她,便忽然理解為何想要去尋死。


  但她不能說出來,不能在增加她的痛苦。


  ………


  原芷藍走了,原南風也走了,病房裏再也沒有人來過,死一般的安靜。


  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道時間,渾天暗日。


  大概是半夜吧,外麵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她拔掉了鼻子上的氧氣,起來,一陣天旋地轉,暈。


  閉眼睛,等待著暈眩感過去,然後去洗手間。


  鏡子裏的那個女人是她嗎?


  幹癟的毫無生氣,臉上沒有血色,唯一能看的就是皮膚還算幹淨,挺光滑。瘦的眼窩都深了很多,抬手,把頭發扒到腦後,感覺到了疼痛。


  這是怎麽碰傷的,她都忘了……隻是想起了那兩個墳墓,愛她的父親,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愛她的親人,死了。


  還有那個她生的,她連見都沒有見過的男孩兒,不知道長什麽樣子,死的時候是胖還是瘦,不,一定很瘦,畢竟女兒都那麽瘦。


  對啊,女兒……兒子活了十天,女兒活了七十天,還是沒了,都離她而去。


  她猛烈的咳了一聲,接著開始猛烈的呼吸……大腦裏好像在一瞬間缺氧,在那一瞬間,像是要奪去她的心髒!


  她捂著,閉眼,五官抽搐。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睜眼。


  鏡子裏出現了一個頭發亂糟糟,虛弱的不堪一擊的女人,那個女人狼狽難看的,她自己都不敢看。


  低頭。


  手腕上還纏著紗布……纏的好厚好厚。抬手,一圈圈的繞開來,一圈又一圈……


  終於都露了出來,血肉翻開,還有線鑲嵌在肉裏,肉被擠出來一節一節,鮮紅的好像能滴出血來。


  她用手去摸……


  忽然一隻手橫過來握住了她健全的左手,“幹什麽?!”


  她沒有抬頭,隻是看著那隻手,手指細長,骨節分明,介於古銅色和白皙色之間。


  這雙手很厲害,當年在那個胡同裏打走了欺負她的人,這雙手也很性感,很多次很多次解了她的衣服………


  他把紗布拿起來,掉在了地上已經不能用了,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直接抱著她出去,摁了鈴,不到半分鍾,護士就來了。


  “包紮。”


  護士趕緊去拿工具,他把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特意避開了右手,然後拿出來,握著胳膊肘的位置,一直沒有鬆手。


  他低頭看著那傷疤,好深,位置非常正,正好在大動脈的上方,這是真的一心想尋死。


  他握著她的胳膊緊了幾分,然後意識到會弄疼她,又猛的鬆手。


  然後把她整個手都拖在手心裏,那疤痕像是帶著血的蜈蚣攀爬在那裏,他抬眸看著她,她也看著自己的手腕,隻是沒有什麽表情。


  她剛剛在洗手間裏幹什麽呢,是要給自己二次傷害?


  言馳的手顫了兩顫,她沒有看他,而他也突然別過了視線……


  護士來了。


  先清洗,用藥水把之前殘留在肉縫裏的藥給清洗幹淨。


  “輕點兒。”他說。


  其實鬱清秋沒有動靜,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護士清洗完畢,因為這個地方是做了手術的,所以接著便做接下來一係列的檢查。


  言馳沒有出去。


  她非常配合,不,應該說是木納,隨便她們想怎麽樣。


  護士做完,什麽都沒說,給了言馳一個眼神,意思是讓他好好看著,病人可能會做第二次自殘行為。


  ………


  言馳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把她的手腕放進被窩裏,她還坐著,臉頰的兩側都隱藏在發絲裏,眼部形狀優美,鼻梁很挺,她安靜的坐著。


  【喜不喜歡我?】


  【喜歡呀。】


  那一年,這句話後他是第一次吻上她的唇,


  柔軟馥鬱的不可思議。


  “想睡嗎?”


  她沒有說話。


  “那麽,聊聊?”


  她終於挪了視線,看著他……那眼睛真是別具一格的美,投射到他的身上,輕飄飄的沒有任何重量,沒有感情,然後閉眼。


  她要睡了。


  言馳沒有在說話,把病床放了下去,拉好被子,把被角塞在她的肩膀處,沉沉開口,“我不會走,恐怕你依然得看到我。”


  她沒有動,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但他知,道她聽在了耳朵裏。


  言馳又坐了下去,關燈。


  屋子裏又陷入到了黑暗裏,儀器一天一天的減少,屋裏都沒有什麽光線了。


  他優質的五官融入到了夜色中……


  窗戶緊閉,隱約可看到外麵翻滾的樹葉,外麵正在刮風,已經入秋,天氣變涼了。


  在一片樹葉被風吹著拍打在窗戶的時候,男人嘶啞的聲音飄蕩了起來。


  “我可以死,你不行,不要傷害自己……”


  風大了,一下子把那片樹葉瞬間卷走,來的時候帶著它的氣息和生命而來,走的時候悄聲無息……


  風不僅帶走了樹葉,還帶走了那句沉啞的對不起。


  隻是這一次不知道飄蕩在塵世的鬼混聽到了。有,那瘦弱漂亮的女人又聽到了沒有。


  ………


  鬱清秋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星期,白天言馳出現的少,在病房外守著,夜晚才會去病房。


  其實很多時候她應該都是知道的,一個星期後,出院。


  可以回家休養,不需要一直呆在醫院裏。言馳抱著她出了院,上了車,自然是去蘭城。


  走。


  鬱清秋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在走到縣一醫院的時候,從車上起來。


  “想進去?”


  她沒有給予任何反應,但想必是的。


  進醫院,去找了那位護士長。


  “怎麽瘦成這樣了?”護士長驚歎,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似的。


  鬱清秋指了指護士長桌子上某位新生兒的照片,護士長沒明白。


  “她要照片。”言馳解釋。


  “可是……”她都給言馳了啊。


  言馳攬著她的肩膀,“回家,我給你。”


  鬱清秋往護士長走了一步,他的手從她的肩上劃了下來。


  ………


  護士長帶著鬱清秋進了她的辦公室,言馳在外麵,他在等。


  “鬱小姐,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鬱清秋點頭。


  照片沒有了,但是電腦上有,打開給她看。先前不敢,但是……她是孩子的母親,。總要知道的,承受不住也沒辦法。


  鬱清秋第一次看到兒子……第一次知道他長什麽樣子,其實剛剛生出來還不知道像誰,但是眉間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這是他麽?


  和女兒兩個人躺在一起,插著氧氣管,睡的那麽香,真小,兩個人加起來都不夠七斤吧。


  紅紅的全身,毛茸茸的黑發還是濕的,應該是剛剛從她身上出來的樣子。


  照片也不多,不過也就三張,他和女兒兩張,最後一張是他一個人。


  睡著的人和……沒有了呼吸的人,從麵部表情上看是不一樣的。


  這一張,兒子應該是……走了,不會睜眼了。


  護士長已經準備好了紙巾,可是她沒哭,盯著照片一動不動,眼睛裏……那眼睛裏仿佛是行走在刀山火海裏,濃鬱的悲痛,肝腸寸斷。


  護士長這才明白,原來不止是看一個人哭的痛徹心扉的時候才會難受,看到別人痛到哭不出來的時候,那才是痛苦。


  “鬱小姐……”護士長很難受,受了她眼神的感染吧。


  而她卻站了起來,衝她微微一笑,鞠躬,然後出去。


  “鬱小姐,你不用感謝我。而且這照片我可以拷給你。”


  鬱清秋搖頭,人都沒有了,要照片幹什麽。她柔弱的身軀一步步的往外走,好像隨時要倒下來的樣子。


  這是誰家的女兒,又是誰家的老婆……生孩子時候沒有一個人來,從生到住院都沒有人來,他們都不心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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