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上 曇花

  我一陣心暖,躺了下去,抱住了她,說:“謝謝。”


  她也摟住我,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親密,沒有說話,閉著眼睛的樣子溫柔而平和。


  我看著她,心裏很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好像一下回到了小時候。那時我還很幸福,有很多朋友,被人羨慕,被人疼愛。我的家還在,有人保護我,沒有迫害,也沒有災難。


  漸漸地我也困了,慢慢地睡了過去,做了個美美的夢,直到被枕頭砸醒時,心情依然好得不可思議。


  我果然是被徐妍這個沒人性的女人砸醒的,她穿著我衣櫃裏的和服,握著扇子,擺著藝妓的風騷造型,問我:“小娘子,爺美嗎?”


  我拿起表,看了看,發現此事是淩晨三點。便問:“你穿成這樣要幹什麽?”


  “邀你賞月。”她扔了扇子,一扭一扭地朝衣櫃走去,扯出一件和服,朝我丟了過來,眼波流轉:“快來,我發現你後院裏有好玩的。”


  我穿上那件和服,跟著她一路到了後園。


  李昂很會收拾屋子,尤其是喜歡把院子侍弄得很舒服。後園裏黑漆漆的,月光灑在人工湖上,十字路上點著幾盞紙燈籠。此時正是盛夏,園子裏的夜來香正是花期,香味濃鬱而迷人。


  徐妍穿著木屐噠噠地在前麵走著,我懶得穿那東西,在後麵跟著她。走到一處突然她停了下來,隨手摘了一個燈籠,晃過去,說:“快來看。”


  我跟上了,看到那片黃色的光芒下,是一大片潔白的曇花。


  不禁感歎:“好漂亮。”


  她斜眼看向我:“不是你種的?”


  我甚至不知道院子裏有曇花,因為我從沒見過它們開過。


  “應該是園丁種的。”


  “哦。”她沉默了一下,隨後放開燈籠,順著曇花的花圃繞了過去。


  我一路跟著,感覺就像小時候跟她一起去傳說中的鬼樓裏探險,並不害怕,隻是新奇。


  過了木橋,離我的海豚不遠處,是一間涼亭。


  這涼亭很古樸,裏麵也是榻榻米,冬天時可以關上門窗,點燃爐火變成一間賞雪的小屋子,夏天時就是納涼的好去處。


  徐妍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醒的,帶我來時,已然備好了酒和小菜。我倆膝蓋都不堅強,四仰八叉地擺著造型,真是很煞風景。


  徐妍給我倆倒了酒,舉起杯來,看著我,說:“咱倆多少年不見了?”


  我想了想,說:“十六年。”


  “嗯。”她認真地看著我:“所以你老了。”


  我回敬她:“你胸還是那麽小。”


  她沒吭聲,仰脖幹了杯中的酒。


  我也幹了,好辣。


  徐妍沒吭聲,繼續倒酒,然後繼續喝,我也跟上,一直喝了不知道多少杯。


  我覺得自己有點醉了,一邊喝,一邊數著,“十四、十五、十六。”


  最後一杯放下,我已經趴在了桌上。


  我目光混沌,但仍看到她坐得很正派,靠在椅背上,長長的手指夾著煙卷,仰著脖子,小魚吐泡泡似得,吐出了一串煙圈。


  我醉眼朦朧地問:“你老公對你好嗎?”


  “不知道。”她半死不活地說:“等我九十歲時才能告訴你。”


  還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九十歲……


  “你有什麽計劃?”她拽過煙缸,磕著煙灰,大約是因為吸煙的動作就那幾樣,用食指敲擊煙身的樣子,特別的像李昂。


  我不由自主地陷入回憶裏,懵懂地聽著她的聲音:“是養個小的呢?還是找個二婚男?”


  “自己過。”


  “跟黃瓜?”


  “靠!”我指著她,惡狠狠道:“我用得著黃瓜?”


  她正襟起來:“喲?”


  “我家過去兩條街就是賣充氣娃娃的……”


  她一巴掌便抽了過來,又拎起酒瓶,給我倒了一杯,說:“你喝多了。”


  “嗯。”


  “我也多了。”她的神態有點認真:“所以你給我老實說。”


  “嗯?”


  “啪!”她狠狠地一拍桌子,厲聲道:“我那會兒到底說錯什麽了!”


  “啊?”


  “別給老娘裝傻。”她捏著香煙,朱紅的煙頭朝著我的手,橫眉冷對:“撒一句謊,燙一個疤。”


  “我……”我看著那顆煙頭,咽了咽喉嚨:“忘了。”


  她瞄我:“忘了?”


  “嗯。”


  “那姐就好心地提醒你。”她重新靠到了椅背上,繼續吸著煙,緩緩地說:“那會兒我在郵件裏跟你吐槽,奧地利發生了個挺惡心的案子,是個當爹的把他女兒軟禁X虐,你就不理我了。”


  我還是沒有想起來,便說:“對不起……”


  “我是問你為什麽!”她怒吼:“誰聽你扯這個!”


  “能為什麽……”我嘀咕:“你猜不到?還是專門揭我傷疤?”


  她問:“弄死了嗎?”


  “沒吧。”到現在為止,我已經跟國內脫節了兩年:“我也不清楚。”


  “所以說胸大沒什麽好得意的。”她冷哼一聲,隨後拍了拍我的頭:“嫁給黑社會就是這麽點好處,看誰不順眼,滅之!”


  “我沒覺得好……”


  “那是你不會用。”她滅了煙蒂,端起了酒盅:“你從小就這樣啊,看誰都覺得是好人。我一直覺得你結婚該找個警察啊,教師啊,最差也是個普通富豪。搞黑幫,你得比他手更黑。”


  “哦……”我說:“徐妍啊,我活了三十年,覺得自己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說來聽聽。”


  “聰明的永遠都聰明。傻的跌多少次跟頭都傻。”我說:“就算我死了,再讓我重新活一次,我還是個傻子。”


  徐妍沒吭聲,許久,大約是熱了,扯了扯衣領:“你沒什麽事兒覺得後悔的?”


  “沒有。”我對這個問題絲毫不含糊:“我已經相信了,有的事情我的確做不好,換成你肯定比我做的好,但人生不是演電影,我隻能演這一個角色,也沒有機會NG……”


  這天我倆喝了很多酒,醒來之後頭很痛,還在亭子裏。


  此時窗外,正是暴雨連珠。


  我找來遙控器,關上亭子,開了暖爐,那種濕漉漉的感覺便少了許多。從這裏能夠看到花圃的方向,那一片如雪的曇花,已經全都凋謝了。


  雨停之後,我把正睡得流口水的徐某人叫醒,兩個人攙扶著回了房間。


  徐妍繼續去睡,我領著魚丸出去轉了轉。


  走了兩條街,酒氣似乎散了一些。


  一路到了大阪大學。


  我一直都知道的,我離大阪大學的距離隻有兩條街,偶爾下班早點,還能聽到學校的鍾聲。


  這邊有條小巷子,裏麵的餐館非常多,也有外賣食品,我也知道,安藤給我推薦過。


  我時常幻想著如果我當時不是選擇去M國,而是來RB,也許我也會碰到李昂。也許那時他跟千島言靈在一起。


  也許我能趕上個好時候,他還單身,不知道我會不會追他。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追我。


  後來我找到了那間SD娃娃的店鋪,是一間很可愛的店。


  裏麵有個笑容可掬的少女,穿著女仆裝,哦,不對……這是充氣娃娃店。


  SD娃娃店的店主是個大叔,模樣甚是粗糙。


  手裏拿著一條娃娃腿,滿桌狼藉得像是碎屍現場。


  我沒有進去,因為我發現店裏還有個人。


  他抱著手臂,站在那群娃娃旁,歪著頭,一個一個地看了過去。


  漂亮的女店員跟在他旁邊介紹,說:“可以選擇平時穿的款式,或者特定的款式,像是婚紗,和服,職業裝……”


  我想聽聽這家夥會選哪個,但他沒有說話,隻是認真地看著,像是在甄選。


  一直看到魚丸不耐煩了,從喉嚨裏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我眼看著他就要轉頭看過來,正要拔腿逃走,卻發現他背過了身,對著那女店員說:“就照片上的款式吧。”


  我踮著腳尖,依然沒能看清他手中的照片。


  我沒有跟他有過合影,他也沒有偷拍的習慣,不過我照片這麽多,真希望他別選個醜的。


  之後就進入了選材料付賬階段,他跟著女店員進了裏麵。


  我想出來時勢必會看到我,便牽著魚丸離開了這條街。


  我一路走著,一路想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想他,卻沒有勇氣走上前去,叫他,到隔壁去吃個飯,聊個天,像在電話裏那樣插科打諢一番。


  我怕的不是他,怕的是我自己。


  怕我想抱他,想吻他,想撲他,可是我撲了之後,現在的平靜生活就沒有了,我也許繼續做第三者,或者找來那把刀子,寄到萬家去?

  還是幹脆地寄給費子霖?


  我去隔壁店裏買了點和果子,拿回去給徐妍嚐嚐鮮。


  她已經醒了,舒服得在我的美容間裏做推拿。


  一邊打電話,“要你管?乖乖閉嘴就是了,假裝不知道。”


  她又聽了一會兒,臉上露著得意的笑容:“好著呢,吃的是山珍海味,喝得是瓊漿玉液,睡的是花樣美男,摸得是童顏巨ru。”


  我低頭看了看我自己,心想,真感激她能這麽評價我。


  聊完之後,她把電話遞給了女傭,那一臉貴婦氣派真不是蓋的:“小娘子早上去會誰了?”


  我說:“逛街給你買吃的。”


  “哼!”她睜開眼,精光四射地看著我:“我一直覺得做那種事兒的女人特別惡心,但如果是你,我就站在你這邊。喜歡你就領回來,我家那個渣說,那人能做,就是費點功夫,你去問問他,叫他別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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