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我去那裏陪著他
剿賊的軍隊如瘋狂的洪水一般,自越來越大缺口的城門一撥一撥湧入。城樓上的袁王爺還試圖做最後的困獸掙紮,可是一個小將慌張的稟報卻如最後一根稻草,將他的脊背徹底壓彎了。
“報!王爺!一群江湖人士,足足有幾百人,趁著您來城樓督戰,將華府所有的人都抓走了!”
“什麽?”袁王爺幾乎暈倒,也顧不上在城樓指揮著眾人抵擋外麵衝進來的軍隊了,抽身就騎馬向華府奔去。華府裏,有他一生都在盡力嗬護的所有家人,他幾乎活著與爭權奪勢的一切目的都是他們。
現在,他們有事兒了,他簡直無法承受!他的造反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城外衝進來的軍隊更加沒有了任何阻力,沒有首領的叛軍如同沒頭的蒼蠅一般,到處亂撞,個個被英勇的塞北勇士殺的倒在血泊之中。
清羽看著已經死絕的袁淺,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柔聲對幾乎魔怔的伊諾道:“咱們回去吧!”
伊諾的眼神動也不動,在清羽要抱起她的那一刻卻像瘋了一般反抗著:“我不要離開他!他還沒有死,他隻是睡著了在等著聽我彈琴!”
伊諾的腿在摔下的一刻,都折斷了,站都站不起來,連疼痛都忘了,隻知道她不要離開袁淺。
清羽為她撩開有些蓬亂的頭發,露出那一雙幾乎哭成桃子的眼睛。
清羽望了望那些死去的勇士的屍體,一字一句道:“袁將軍將會同他們享有一樣的哀榮。”
“哀榮?”伊諾的心又生疼生疼的,身子仿佛置身於那日自己親手殺人的荒野裏,那日死亡的氣息離自己那樣近,她都沒有如此的害怕。今日,徹骨的恐懼之感自心底蔓延開來,這個一直保護著自己周全的男子,真的隻剩下死後哀榮了嗎?
“我不信!”伊諾拚命的搖頭。他的胸脯明明還在起伏,他的手明明還是熱的!
清羽不願再說話刺激伊諾,眼見得所有將士全部衝進去了城裏,隻有自己的千裏堆雪仍舊陪在自己身邊,聲聲低低的哀鳴,似乎將人的心都叫亂。
清羽沉重的悲痛與蒼涼無法寄托,隻得牽起千裏堆雪,向裏麵殺去。葉蘭珠及時趕到,將伊諾連哄帶拖的塞進一頂馬車,送去了醫館看傷。
平瑞王派人將袁淺的屍體特別收起,不同於一般的將士,並答應給予他最大的哀榮。
“他沒有造反!”這是伊諾進轎子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她終於耐不住失血過多,昏厥過去。琴兒混亂中也從城樓上慢慢逃了下來,好在,兩個姑娘都沒有生命危險。袁淺的心願,不就是她們的安全嗎?
戰爭,進行了一整天。塞北的軍隊進了城之後,就勢如破竹,打的叛軍四散奔逃,大部分叛軍在失去主帥,軍隊攻進來的時候,已經嚇破了膽,紛紛投降。
一時間,丟盔棄甲的叛軍多如牛毛,幾乎不戰而勝。
晚上,星光璀璨,塞北侯和平瑞王帶領著大家一起犒勞兵士,喧鬧到黎明才睡。
平瑞王命人快馬奔去塞北報喜。此外,袁王爺被生擒,一世英雄的他看著一眾淪為階下之囚的家人,傷心寸斷,當場自殺。一應袁王爺家眷,華博林和他得到家眷,平瑞王都派人嚴加看管,並決定帶回京城,等待皇帝班師回朝之日再做處決。
如此忙碌與慶祝,在城中收拾殘局又過了幾日,已經到七月中旬,每次夜晚舉城慶祝的時候,唯有清羽總是對月長籲。
幾日裏,伊諾的傷勢並未見好轉。自從摔斷了雙腿,接連幾日的高熱不退,又兼著有了些心病,竟然時時昏迷不醒。
而且,每次稍稍醒來,不是說袁淺還沒有死,便是呼喊著清羽的名字。每次寒風冷雨之夜,清羽親自守著病中的伊諾。她蒼白的臉色在睡夢裏都是虛扶的,眉毛緊蹙如做著噩夢一般。
“袁將軍,袁將軍!”伊諾的雙手突然莫名其妙的向空中亂抓起來,病中瘦枯的雙手因著用力亂抓而顯得有些猙獰,像鷹的爪子。
清羽的手很快便緊緊的握住了她的雙手,極力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清羽自從梅家經曆這樣一番動蕩後,很少害怕,但是麵對病中的伊諾,他卻分外害怕。他怕伊諾永遠飽受著精神的折磨,他怕曾經的江南淑女因為陰影而再也沒有了昔日的幽雅,他更怕,袁淺的以身救她,已經深深的紮根在了她的心中。
她偶爾清醒的時光裏,亦是神色淡淡的對著清羽。清羽本以為伊諾是怨著他接受皇帝賜婚聖旨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說:“清羽,我這輩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心靜了。”他才陡然發現,她的眼神裏竟然多了老嫗才有的衰腐之色。
那種神色,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養出來的,而是歲月的年輪碾過後才該有的神色。可是,十六歲花一樣年齡的她卻過早的有了。
“你要我怎麽辦呢?”清羽眸中的憂色愈來愈深,如一片濃厚的烏雲遮住,看著如。
藥香彌漫了一室,琴兒的輕輕來去已經盡量不去打擾他的哀思了,然而,他還是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
琴兒抱歉笑道:“二少爺。”
清羽清淺一笑,語氣含了哀婉之情:“我想知道你們出京之後,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乍然的憂色出現在了她的臉上,她那張經曆了一段農家生活後略帶滄桑的臉,雖然她盡量以雲淡風輕的語氣緩緩敘述,然而,從京城、到葉明琪的草堂、到荒野殺人、到旅店遇險、到小院隱居,一切的一切,已經讓專心聽著的清羽目瞪口呆!
“我真後悔自己,竟然讓她一個人麵對了那麽多。”清羽極力的錘著自己的腦袋。
琴兒手提壺中滾燙的熱水,輕輕為他斟上一杯濃濃的香茶。香茶清香頓時四溢,“今晚又是十五了呢!月色真好。”
清羽也無心思去看,一味的沉浸在自責裏。
琴兒曉得清羽的心思,隻說道:“小姐這一個多月的經曆是驚險,二少爺也不必自責沒有陪在小姐身邊,左右,您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陪著她。”
清羽心中感念,頓生溫暖的笑意,朝琴兒感激的點點頭。臉上的明媚如衝破雲彩的太陽,這才是他一貫的溫潤之笑容!
正這樣悄悄說著的時候,伊諾卻不知打何時醒了,掙紮著想要坐起來,終究力氣不夠。清羽度其意,趕緊在身後塞了一個枕頭,她才可以做勉強坐起來能與清羽兩人說話。
清羽喜出望外,看伊諾依舊望著窗外一株在月色裏開的甚歡的月季出神,溫和問道:“想不想吃些什麽東西?若是喜歡,我就出去折一枝進來。”
伊諾搖一搖頭,幽然一句歎息:“清羽,我想去那裏陪袁將軍一輩子。”
清羽本來看她有精神坐起來後,笑的舒展的眉毛立時又蜷了起來,“哪裏,你可一定要想開,不要做傻事!”
有微風倏然間吹進來,帶著窗外月季花清雅蓬勃的生命氣味。伊諾突然轉頭,唉然一談道:“我並沒說我要死。”
窗外的月色那樣好,又是圓圓的滿月。月季花枝間瀉落的月光,拂了一地的清幽花紋。
然而,再好的月色也無法點亮伊諾臉上的笑容,她淡淡說道:“我說,我想去袁將軍與我一起居住過的那個小院子裏一直去陪伴他,我知道,他的魂魄一定最留戀那裏。”
伊諾一連串的話讓清羽沉默良久,往事的或喜或悲驟然間在心上殘忍的劃過,最後悄悄如死灰般沉積。
屋子裏的幽幽寧靜,一時間如帶上了揮不去的夢魘的氣息。
清羽再難過,臉上依舊是極力保持著寧和與平穩的笑容:“袁將軍不會希望你那樣的。”
“是麽?”伊諾這樣一句話才出口,已經淚流滿麵,“我欠他一條命,那你要我怎麽償還呢?”
清羽忙來擦拭伊諾的眼淚,然而,自己內心的悲痛何嚐少一分呢?
伊諾含淚相望,卻依舊心如磐石:“你們回京之前,你把我送回去那個山間小院吧!”
伊諾的每一句都如一記重拳打在清羽的心上,清羽笑中含淚道:“好,隻要你在那裏住的心中好受一些。不過,請你記住,我在京城會一直等你。”
伊諾溫熱的淚水一滴一滴打在清羽的脖子上,她抱住他悲戚道:“你與新月姐姐,一定要好好的。”
清羽極力笑吟吟:“我的心中隻有你。”
伊諾心中愴然,卻也不願再說什麽話。唯覺窗外清明的夜色突然冷寂了起來,一如那劫後重逢的溫暖喜悅裏,總是有此起彼伏的心結,讓相愛的人兒,卻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