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生活經曆多了吧，他很少露出小孩子的表情。
小孩子本該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的，可是他的表現卻太奇怪了。
這點，令周圍的親人不得不擔心起來。
不過，最近看到他常常露出與年齡相符的天真表情了。
這是因為他的身邊多了一位少女的緣故，而那名少女帶給他很多歡樂。
那名少女的名字叫做葉迦藍。
不過，這件事對葉迦藍本人來說卻時時讓她頭疼。
這一天，蘇魔突然說：“走了，葉迦藍。”
葉迦藍露出混雜著不滿和無奈的表情。
“那個，請問要去哪裏？”
聲音裏自然而然地增加了戒備。
“你明明就知道，別裝傻。這有什麽好問的？當然是去調查親愛的臣民們的市井生活了。”
“調查……您說得倒是好聽，不就是去散步嗎？”
“就就更沒什麽說的了。我要去散步，身為護衛的你要跟著。就這麽簡單。”
“糊、糊弄是沒用的哦。您以為這樣到底有多少次了？這次再露餡兒的話侍從長不知要有多生氣。”
“沒問題。露餡兒就糟了的話隻要不露餡兒就好了。”
“……”
雖然是根本說不通的邏輯，但把人生全部傾注到劍術中的十二歲少女也想不出別的說服方法了。
而且，如果放著她不管的話，蘇魔即使一個人也肯定會去的。即便要被侍從長臭罵一頓，也必須防止那種事情發生。
最重要的是——葉迦藍不想被這位少年討厭。
“但是，我聽說最近警戒的士兵又增加了。到底要怎樣溜出城去？”
“不用擔心，為了這一天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蘇魔從桌子裏拿出一支筆，不知為何筆上纏著一圈圈的線。
“那是什麽？”
葉迦藍滿是懷疑地問，蘇魔卻露出非常高興的笑容。
就像是喜歡惡作劇的小孩子想到了什麽壞主意似的——也許這樣形容比較合適。
“看就知道了吧。是帶線的筆。”
蘇魔挺胸抬頭地說。
“唉。看起來確實是，不過這種東西要拿來做什麽？”
“別問東問西的，要沉住氣。”
“哦。”
“好，那走吧，你拿著這個。”
“……”
蘇魔遞過來一個籃子。籃子上蓋著布，不知道裏麵裝得是什麽，不過以這個大小的籃子來說特別輕。
就這樣，葉迦藍最後還是被蘇魔耍得團團轉。
“您好，太子殿下，今天要去哪裏？”
城裏的人也都提防著蘇魔溜出去，兩人不過是略微靠近出入口，警衛的士兵就立刻詢問。
“嗯。整天呆在屋子裏太無聊了，我想玩玩探險。”
“是這樣啊，那請您多加小心。還有，請您一定不要到外麵去。”
“嗯，我知道。”
蘇魔回答得幹淨利落，葉迦藍真心覺得她很厲害，他在心裏嘀咕著“對不起”，跟在蘇魔身後。
“那麽，要怎麽做呢？殿下。看這個樣子，上次使用的出口一定戒備森嚴。”
“我知道。同樣的路使用兩次簡直是愚蠢透頂，我們今天走西門。”
“哎！要走那裏……？！”
那裏是定期向城內供應貨物的商人之流走的門。那裏沒有正門那麽大，而且根據時間不同有時會幾乎沒有人出入，不過那裏總是有士兵站崗，戒備森嚴。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從那裏出去啊？”
“你別管了，到這邊來。”
蘇魔拽著葉迦藍的胳膊，走進一個沒有人的倉庫裏。
“把籃子給我。”
“這、這次又要做什麽？”
蘇魔接過籃子，拿掉上麵蓋著的布。
籃子裏麵是——侍衛的衣服。
“如果出房間就打扮成這樣的話說不定直接就會被攔下來呢。所以，我要換衣服，你去外麵看門。”
“哎？啊，是！”
葉迦藍連忙走出倉庫，關上門。
蘇魔立刻開始換衣服，薄薄的門板裏傳出衣物摩擦的聲音，讓葉迦藍不知為何有些難受。
“好，這樣就行了。走吧。”
不一會兒，侍衛打扮的蘇魔走了出來。
他身上完全沒有了小太子的感覺，看上去隻是這個城裏眾多侍衛中的一個。至少從遠處看是這樣。
“但是，那些站崗的人要怎麽辦呢？”
“小事一樁，這樣就行了。”
蘇魔走向通向西門的沒有人煙通道。
那裏堆著各種木桶和雜貨，簡直就和倉庫一樣。
蘇魔打開仍在路邊的一個木桶的蓋子，把那個帶著線的筆豎在旁邊，然後把蓋子放在上麵，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常用的把籃子支在地上捕鳥的陷阱一樣。
然後她拿著筆上纏著的線，躲到角落裏。
“……那個，我能問問您要做什麽嗎？”
“馬上就知道了。聽好了，今天的門衛是安雷和李澤兩個人。兩人都很優秀，而且估計侍從長之類的也和他們打過招呼，沒什麽空子可鑽。特別是李澤，他是個不知變通的人。”
“哦。”
“也就是說，以他的性格，即使隻是這種程度的事情也一定要來確認一下。”
蘇魔拉動繩子。
理所當然的，繩子前端拴著的筆倒下，上麵支著的木桶蓋哐當一聲倒了下來。同時，兩名門衛有了反應。
“嗯？剛才是什麽聲音？”
“喂喂，這種小事別在意啦，多半隻是有人弄掉了東西吧。”
“不。現在這個時候那邊應該沒有人才對。我去看看。”
一名士兵離開了崗位。
蘇魔驕傲地挺起胸。
“怎麽樣？”
“怎麽樣……就算你這麽說，可還有一個人呢啊。”
“沒問題。剩下的安雷傾心於一名叫做薇兒的侍女。”
“傾、傾心……？”
葉迦藍沒聽過這個詞。
“不懂也沒事。而那個薇兒侍女的一項工作是洗衣服。由於侍從長的個性，這個城裏的侍女們都非常遵守時間。也就是說——”
通道的另一邊出現了一名抱著著裝滿布料的籃子的侍女。她身材嬌小，要洗的衣服堆得高高的，把她的臉都擋住了。
“薇兒，今天看起來也很沉啊。我來幫你拿吧。”
“啊，這怎麽敢當……每天都麻煩您。”
“你在說什麽啊，這也是騎兵的工作。對了，比起這個，今晚方便的話能不能一起吃飯——”
就這樣，剩下的士兵也接過侍女手中的籃子，一邊聊天一邊走開了。
西門在一時間沒有一個人影。
葉迦藍驚呆了，而蘇魔卻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似的，一臉得意洋洋。
“喂，走了。”
“……”
葉迦藍不禁擔心這個城會不會出問題。不過她現在喊不出“殿下在這裏”，在這一點上已經完全是共犯了，沒有資格對警衛說三道四。
就這樣，兩人再次溜出了城。
不過，兩人並不知道。在今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盯著他們。
李諾有不到十人的夥伴。
上至和李諾同齡的十五歲，下至十歲，年齡不一而足。
他們平時住在廢屋或橋下，有時則借住在主人不在家的房子裏。現在住的地方是已經破產的商人擁有的倉庫。這裏雖然灰塵很多，但能經得住風雨。
這一天，李諾對和往常一樣餓著肚子的夥伴們宣布：“你們聽著，今天的午飯我請客。”
聽到李諾的聲音，他的夥伴們沒有歡呼而是先反問道：“請客？！不是去偷嗎？！”
“你哪兒來的錢啊？！李諾。”
李諾把某樣東西夾在指頭縫裏給大家看代替回答。
夥伴們都驚訝起來。
“是、是銀幣！是銀幣啊！”
“這東西哪裏來的啊！”
“運氣好，撿來的。”
沒有人對李諾的解釋表示疑問，大家都歡呼起來。
李諾帶著夥伴們沿著大路走了兩步，那裏有一個擺在貨攤的小廣場。旁邊還放著桌子椅子，可以讓顧客隨意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在這裏吃。
話雖如此，他們也無法悠閑地選擇店鋪。他們這樣打扮邋遢的小孩子成群結隊地走在路上，一定會有大人懷疑他們要偷東西，前來找麻煩。
最後，這一天他們的午飯是在最近的小攤上買的夾著蔬菜和肉的饅頭還有水果榨的果汁。
不過，考慮到有的日子裏連一個饅頭也得不到，這已經是太過豪華了。
更何況今天不用冒著危險就能吃上飯，夥伴們的高興勁兒非比尋常。看著他們，李諾再次覺得自己接受那個委托的決定沒有錯誤。
就在這時，一名高大的男子坐到了李諾旁邊的椅子上。
“你看大路的方向。有兩個打扮得特別好的小孩子對吧。”
“……”
一看就知道。
特別高興的小男孩兒，還有拉著他的手看上去有點兒為難的少女。大路上的人雖然很多，但隻有那兩人在的地方帶著一股和周圍不同的氣氛。
特別是那個男孩子，雖然是侍衛打扮，但估計是相當有身份的大貴族的孩子吧。怎麽說呢——和李諾他們的寒磣樣子完全不同，甚至讓人覺得他身後帶著光暈。他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卷進這種惡心的陰謀之中了。
李諾用隻有旁邊的男人能聽到的小聲音說：“知道了，交給我吧。”
“那就交給你了。一定不要忘了，你們不過是在恐嚇偶然看見的衣著講究的小鬼而已。”
“……我知道。你的事情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那就好。”
男人說著站起來，以一副施舍的樣子往諾特手裏又塞了一枚銀幣。
“……喂，李諾，剛才的男的是之前的那人吧？難道說，要動手了？”
夥伴裏唯一知道實情的馬利靠過來說。
“馬利，你帶著小鬼們先回去。”
馬利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帶著小鬼們先回去——這是要做一些夥伴中特別年少的小鬼們無法參與的事情的訊號。
“知道了。小鬼們就交給我吧。你也……別逞強。”
“沒什麽可逞強的吧，隻是有點惡心而已。”
李諾自嘲地笑了。
……
——我怎麽這麽笨！
葉迦藍打從心眼兒裏後悔自己的判斷。
大意了。太樂觀了。完全忘記了這裏不是在王城中。
和蘇魔一起在街上散步對葉迦藍來說也是快樂的時間。可就算如此，也不該飄飄然地忘記了自己護衛的職責。
想要再多看看人們的生活——蘇魔這樣說的時候，為什麽沒有阻止他？
上次出來的時候確實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輕率地覺得這次也不會有事發生。
結果——剛剛走進沒有人煙的小路裏的瞬間，葉迦藍和蘇魔就被六個陌生的少年圍住了。
恐怕是流浪兒。他們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就是證據。
“你們和我們不一樣，打扮得不錯啊，身上肯定有錢吧？能不能稍微分給我們一點啊？”
看上去年紀最大的少年威壓似的俯視葉迦藍。
“葉迦藍……”
蘇魔不安地拉住她的袖子。
“沒關係，我一定會保護殿下的。”
葉迦藍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不過身旁就是她必須保護的少年，讓她保持了冷靜。
她把蘇魔擋在自己背後，一點一點地靠近牆壁。
“喂，趕快把該拿的東西拿出來！看就知道了吧，我們和你們不一樣，連衣服都沒什麽可穿的，稍微分一點兒有什麽關係！啊啊？！”
少年抬高了聲音。
背後的蘇魔害怕地縮起身子。
而另一方麵，葉迦藍麵對這種恐嚇一點也不害怕。她一直都以成年的騎兵為對手練劍。大人們的武器不光是劍。為了讓小孩子的葉迦藍害怕，還經常大聲威嚇。和那些比起來，這種程度的恐嚇根本不必害怕。
但是，她不知該怎麽辦。
雖然不多，但葉迦藍身上確實有一些錢。如果給錢就能了事的話也許也無所謂，不過她立誌成為精英騎兵，對於屈服於威脅交出錢財這種事終歸不太願意。
也許蘇魔麵對這些流浪兒有不同的考量。他們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做壞事的，那麽錢就給他們算了——這些想法讓葉迦藍猶豫不決。
不過蘇魔克製住害怕說出的話打消了葉迦藍的猶豫：“胡、胡說什麽！你們難道想從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搶錢嗎！我才不會把錢給你們這種人呢！”
這才是蘇魔殿下，葉迦藍感慨。
這些孩子們的境遇確實值得同情，可是躲過大人的眼睛拚命偷取食物也就算了，這種方法可不能原諒。
“哦？還挺會說的嘛。看來你還不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但是少年們聽到這話一定不會高興，他們帶著怒氣向葉迦藍二人圍過來。
“……抱歉，葉迦藍。變成這個樣子了。”
“沒關係，我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
對手有六個人，但都不過是比葉迦藍一點兒的小孩子。比成年的騎兵好對付多了。
更何況葉迦藍早就學過空手戰鬥的技術和在這種情況下的戰鬥方式。
麵對多數對手時的絕對條件。那就是搶占先機，最先擊潰敵人的首領。
“嗚哇啊啊啊！”
葉迦藍一蹬地，向眼前的少年衝過去。
少年們吃了一驚，而葉迦藍的速度又像風一樣快。
“唔？！”
拳頭打中了少年的下巴。
但是，她有一個誤算。
如果葉迦藍的身體再成長一些的話，這一擊就能打倒少年了。可是，葉迦藍尚未成熟的胳膊揮出的一拳太輕了，沒能讓少年昏倒。
“你、你這混蛋！”
對方揮拳反擊。
不過，和葉迦藍對戰過許多次的成年人騎兵不起來，這一拳既沒有氣勢也沒有魅力。
她彎腰躲過這一拳，然後立刻打了對手無防備的腹部一拳。
“咕……”
雖說是小孩子的細胳膊，但畢竟被打到了要害，那名少年捂著肚子跪倒在地。
“你、你這混蛋！”
同伴被打倒讓剩下的少年們激昂了起來，紛紛舉起拳頭。
——來了！
葉迦藍冷靜地回想父親的話。麵對多名對手的時候，最要不得的就是害怕敵人而停下自己的動作。
而重要的則是時常搶占先機。不要說六個人了，就算是同時麵對兩個人，勝算也壓倒性的小。因此必須要在敵人發揮出人數優勢之前先發動攻勢，製造出一對一戰鬥的狀況。這是葉氏家族的曆代當家在三代八十年間學到的經驗，其中集大成的各種技術已經被葉迦藍牢記在心。
葉迦藍的身體自然地動了起來。
她麵對六名敵人一步不退，利用小孩子輕盈的身體輕快地移動，拳頭不斷打中敵人。
這場小小的戰鬥對葉迦藍來說是第一次實戰，但是葉迦藍沒有退縮。這既是夜以繼日訓練的成果，也有很大程度是因為背後有他必須保護的人。最重要的是對手是小孩子，而且所幸也不是持刀劍的戰鬥。
因為不會見血。
由於沒有那副對小孩子來說刺激太過強烈的情景，葉迦藍才能給像訓練時一樣戰鬥。
不過即便如此，事態也絕對沒有好轉。
不論葉迦藍打中踢中多少次，敵人的數量也完全沒有減少。
和多名敵人戰鬥時的鐵則——其中之一就是要確實減少敵人的數量。讓對方看到眼前的同伴越來越少，也能讓敵人動搖，然後才能發現勝利的機會。
反過來如果沒能做到這一點的話戰鬥就一直不會結束，自己必須不停行動，而敵人卻能得到休養的時間。
“呼、呼、可惡！”
可是葉迦藍尚未長成的身體無法給敵人造成決定性的一擊，少年們雖然一直被打中，卻沒有倒下。
“這、這家夥！越來越放肆了！”
何止如此，不夠徹底的反擊反而惹惱了少年們。
別說是動搖了，反而更加高漲了敵意。
“阿、葉迦藍！夠了，拔劍吧！我知道你對小孩子有所顧慮，可是這樣下去……”
“不，沒關係。這種程度的……”
騎兵的驕傲，她劍是為了弱者而存在的。雖說年紀比自己大，但他們也是沒有武器的小孩子，絕對不能對他們揮劍。
“……可惡！”
總算從腹部的疼痛中解放了出來的李諾抹了一把冷汗。
那個似乎叫做葉迦藍的強得實在不像是小孩子。六個人對付年紀比自己小的孩子竟然贏不了，真是個拙劣的笑話。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但多少能理解他為什麽會被當成這種陰謀的目標了。
“別太得意了！”
連一個小鬼都無法擺平的悲慘和懊悔。他實在不想承認這個衣著講究的小鬼不光是環境，連才能都比他優秀。
李諾大喊著拿出一把小刀。
“看招！”
他沒打算下殺手，但至少要讓她受點兒傷。
“唔！”
就連李諾刺出的小刀也沒有讓葉迦藍害怕。
她向後跳躲過刺出的刀刃，目光銳利地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