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是一年中最為酷熱的一天。


  吳彥明起床後發現,姥姥姥爺和爸媽比他起得還要早。他們一定是比自己還急心高考。


  “怎麽都起這麽早?”吳彥明坐在姥姥身邊,揉了揉眼角。


  姥姥摸了摸大外孫的頭,笑著問:“睡好了嗎?”


  吳彥明點頭,“睡好了。”


  “真好。”姥姥幫大外孫把背心抻了抻,“今天精精神神的。”


  張麗娥和吳尚榮一直默默看著大兒子。


  “我姥爺呢?”


  “你姥爺出去了,說是給你買熏肉煎餅去了。”張麗娥道。


  熏肉煎餅?這是一年都未必吃得上一次的美食,吳彥明不禁心中感動。


  “你姥爺最近學好了,沒喝酒,說是要把喝酒的錢省下來給外孫子買熏肉煎餅吃。”姥姥笑著說。


  吳尚榮在一旁點頭,老輩人果真是疼孫子呀。


  張麗娥跟吳尚榮說:“你去叫三兒起床吧,他怎麽還睡得不起?”姥姥笑,“三兒昨天高興,回來一直給他姥爺講電影,還一直唱歌。”


  張麗娥跟姥姥說:“媽,四丫快醒了,你看著她點兒,我去廚房了。”


  吳尚榮走進小屋,兩個兒子依舊呼哈在夢中。吳尚榮先推了推睡在下鋪的吳彥章,吳彥章睜開眼看見了親爸,“爸。”


  吳尚榮拍拍吳彥章,“起吧。”


  吳尚榮看了看上鋪,三兒子四腳朝天地沉睡著,一點兒沒被他們剛才說話影響到,“哼,睡得真夠死的。”


  吳彥章抬腳踹了一下上鋪的床板,看三兒沒動靜,又踹了一腳。


  “啊——”吳彥軍極不情願的睜開眼,二哥向來都是用踹床板的方式叫他起床,他恨死這個環節了。


  “起吧。”吳尚榮看著皺眉皺眼的三兒子。


  吳彥軍一聽是親爸的聲音,睡意頓去,噌地坐起來,撓著脖子笑了笑,“爸怎麽來了?”


  吳彥章笑嗬嗬道:“三兒,我今天不上課,可以晚起,你好像有課吧?”


  “糟了!”吳彥軍從上鋪跳下來,差點兒砸到吳尚榮。


  “這小子,慢點兒!沒穿衣服就跑!”吳尚榮拿起衣服,跟在吳彥軍身後,出門的時候回頭又對吳彥章說:“一會兒你陪你哥去考場吧,送送他,爸媽沒時間去。”


  “好嘞。”吳彥章笑嗬嗬地答應。


  天氣太熱,餐桌抬到了院子裏的樹陰下,這裏通風涼快。


  吳彥軍跳出堂門,朝廚房裏叫道:“媽——快吃飯吧,我要遲到了。”


  院門鈴鐺聲響。


  吳彥軍看過去,“姥爺——”然後一走三蹦高地朝姥爺去了。


  “拿著。”姥爺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吳彥軍。


  吳彥軍鼻子靈,一聞就知道,“這,好像是熏肉的味兒啊。”


  姥爺隻笑。


  “哼,狗鼻子。”張麗娥在廚房裏笑。


  姥姥抱著四丫出了院子,吳彥明跟在後邊。


  吳彥章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也出來了。


  張麗娥忙著撈麵條,吳尚榮忙著端麵條上桌。


  吳彥軍把煎餅拿出來,“太香了!”


  吳彥軍正想咬一口的時候,遠遠看見了親媽從廚房射出來的小刀目光,他笑了笑,放下了煎餅。


  吳尚榮把煎餅拿到廚房切成幾份。


  吳彥明望著餐桌上的食物發呆,一碗麵條兩顆荷包蛋,這應該是特地為他準備的,姥姥以前總說麵條加兩個雞蛋預示著考試一百分,吳彥明笑了笑。他又看了看別人的碗,吳彥章和吳彥軍碗裏各有一個荷包蛋,其他碗裏都沒有。


  “都坐啊。”姥姥招呼孩子們。


  “我餓死了,姥快動筷子吧。”吳彥軍叫道。


  “好好好。”姥姥趕緊夾了一筷子麵條吃下,她不動筷子,孩子們都不敢動,這是嚴格的家規。


  吳彥明不好意思一個人吃兩個蛋,他把一顆夾進姥姥碗裏,“姥你吃這個。”


  “姥不吃,不吃。”姥姥又把蛋夾進了大外孫碗裏,笑道:“你今天考試,吃兩個蛋得一百分,姥吃了管什麽用呀?”


  吳彥明望著又放回自己碗裏的雞蛋,心中各種滋味。


  聽說最近鬧雞瘟,雞蛋已然是稀缺之物,也不知道姥姥是怎麽買到的雞蛋。


  吳彥軍稀裏嘩啦吃完了一碗麵,又吃了塊兒煎餅,最後摸著胃口打了個飽嗝,“真好吃。”


  “吃完趕緊上學去吧。”吳尚榮道。


  “是!”吳彥軍站起來敬了個禮,然後跑進屋裏拿書包。


  “老大,一會兒讓老二陪你去考場吧,爸媽沒時間陪你去。”吳尚榮麵帶遺憾地說。


  “不用,爸,我自己去就行了。鎮中不遠。”


  “哥,我陪你去,我今天也沒事兒。”吳彥章說。


  “還有我呀。”姥爺笑嗬嗬道:“姥爺有時間。”


  “真不用。”吳彥明道:“我都這麽大人了。”


  “那就讓姥爺也陪你去吧,他想去。”姥姥笑。


  吳尚榮沒提及今天高考了、高考有多重要了、別緊張了之類的話,這個時候,什麽都不說的好,讓兒子輕輕鬆鬆進考場吧。一家人像是商量好的,沒一個長輩說讓他好好考試的。


  吳彥軍背著書包蹦出來,走到院門口回過頭來說了一句:“大哥,我等你的好消息!”然後就跑了。


  吳彥明笑了笑。


  “行了,你們也快收拾收拾走吧,都別遲了。”姥姥說。


  張麗娥和吳尚榮先出門了,臨出門隻交待了吳彥明別忘了帶考試用的東西,其他的話都沒說。


  吳彥明再次檢查了準考證和考試用具。


  姥爺看著大外孫收拾好東西放進書包,問:“都收拾好了?”


  吳彥明點頭,“嗯,好了。”


  “那走吧。”吳彥章笑,“我送哥去考試。”


  姥爺跟著兄弟倆出了門。


  姥姥抱著四丫站在門院口朝胡同望了很久,才轉身回院子。一轉身,正看見範嬸衝她們娘倆笑呢。


  “老大老試去了?”範嬸笑。


  “去了。”


  “剛才聽見你們在院子裏吃飯我就想過來的,想過來跟老大說幾句鼓勵的話,但老範不讓我過來,他說我一說起來就沒完,怕我說多了讓老大緊張,我就沒敢過來,嗬嗬。”


  姥姥笑笑,“範伯真是個心細的人呀。”


  姥姥抱著四丫坐下。


  範嬸逗四丫說:“大哥今天去高考,我們四丫什麽時候高考啊?”


  吳彥明在胡同口沒有碰見陳唯依,陳唯依跟他不在一個考點,昨天看電影的時候陳唯依就說了,她今天會早點兒出發,就不等吳彥明一起走了,等三天後考完試再見麵聊。


  吳彥章到胡同口的時候,朝陳唯依家院門望了幾回,“哥,今天怎麽沒看見二姐呀?”


  “她先走了吧。”


  “哦。”


  哥倆走在前,姥爺跟在後,一會兒就到了鎮中。


  考場外站滿考生和前來相送的家長。時間沒到,大門還沒開,大家都在外麵候著,大早晨的陽光曬得人們頭上一層一層的汗。


  “彥明!”


  有人從背後拍吳彥明一下,吳彥明回頭看,笑了笑,“有財叔啊。”


  白有財看著爺仨笑,“姥爺也來了,還有彥章,你爸媽沒來送你嗎?”


  “他們上班去了。”吳彥明回道。


  白有財搖著扇子,提了提背心的領子,“天太熱了。”


  “白雪呢?”姥爺問。


  白有財抬下巴指了指,“那兒呢。”


  吳彥明和吳彥章望了望白有財指的方向,一對姐妹也正朝這邊望過來。白雪看見他們兄弟點頭微笑,吳彥明也點點頭。吳彥章和白霜卻互相翻了翻白眼,隨即將目光移向了別處。


  大門開了。考生們陸續走進去,他們即將麵對的是人生中最為嚴格艱難的考核。


  “我進去了啊。”吳彥明說。


  “好。”姥爺點頭,“好。”


  吳彥章嗬嗬笑,“哥,你沒問題的,好好考。”


  吳彥明闊步走進大門。


  姥爺和吳彥章找了個樹陰站著,一直望著吳彥明的背影消失不見。


  “看你哥好像一點兒也不緊張。”姥爺說。


  “嗬嗬,我覺得你們比我哥都緊張。你看看我哥,昨天一頁書都沒看,昨晚還看電影呢。”


  “是,你看看剛才舉著書的人有多少,還在那兒背書呢,你哥就帶了準考試和筆,嗬嗬。”姥爺笑。


  “我哥這叫胸有成竹。”


  “對對,胸有成竹。”姥爺摸摸胡須,“這詞好。”


  “走吧。”吳彥章道:“回家了。”


  看姥爺站著不動,吳彥章笑,“姥爺,你不會是要等我哥考完吧?那還早著呢。”


  姥爺笑了笑,“走了。”


  白有財看著閨女進了考場,點點頭。他剛才看見吳家老大跟白雪朝一個方向走進裏麵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同一個考場。他們要都能考上大學才好呢。白有財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就趕緊上班去了。


  白霜一手抱著書,一手端著茶缸子快走幾步,超過了吳彥章爺倆時說了句:“姥爺我先走了啊。”


  姥爺應了一聲,跟吳彥章說:“你去幫幫她。”


  吳彥章才不去呢。


  “去呀,街裏街坊的。”姥爺推了推吳彥章。


  “好吧。”吳彥章極不情願地快走幾步,走到白霜麵前說:“我幫你拿著書吧。”


  白霜看了吳彥章一眼,毫不客氣地把一摞書扔給了吳彥章。


  吳彥章看了看,笑了,“帶這麽多書幹嗎?進考場前那一會兒還能學什麽呀?這一看就是平時沒學好,臨陣磨槍,能管什麽用?”


  白霜舉目朝吳彥章剜過來,“說什麽呢?就你哥學得好?”


  “那是啊,你剛才沒看見我哥嗎?什麽書也沒帶啊,就帶了一張準考證兩根筆,這叫做胸有成竹,這叫做良好的心理素質。”


  “得了吧。你哥心裏不定怎麽緊張呢,肯定昨天半夜都沒睡著。”


  “你說的是你姐吧?”吳彥章抽抽嘴角,“嘿嘿,半夜半夜睡不著,一會兒肯定考砸呀。”


  “你個烏鴉嘴,你再說——”白霜打開了茶缸子的蓋。


  吳彥章朝一旁躲去,“幹嗎?又想潑我?”


  白霜端著缸子看吳彥章。


  “姥爺,我就說吧……”吳彥章想向姥爺告狀,想跟姥爺說白霜這人幫不得,回頭再看哪兒還有姥爺,姥爺早不知道溜達到哪兒去了。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啊。”吳彥章說:“我好心好意幫你拿書,你還用水潑你,你要敢潑我,你看我——”吳彥章舉起一隻拳頭朝白霜示警。


  “給你更正一下,這不是水,是綠豆湯。”白霜笑道:“潑在白背心好像不太容易洗掉哦。”


  “還想拿綠豆湯潑我,過分了啊。”吳彥章道。


  白霜看吳彥章急赤白臉的樣子,笑了笑,把茶缸扣上了蓋兒。


  吳彥章這才放下心來,這臭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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