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百花宴
小明葵兩隻肉嘟嘟的小手抱住他的手,打了兩下,道:“不準在勾我鼻子了,我都長大了,又不是小孩。”
說著攤開他的手,伸出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差了一大截,自己的手才是他掌心的大小,突然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有些錯了,又不願拉下麵子來認錯,“反正,反正我是大人了。”
“等你的手和我一樣大了,你才長大了。”
“那你等著吧,總有一天我的手會和你一般大!”
於是,比手掌的大小成了明葵日日不可少的一項功課。
七歲時。
“洛晏你看你看,我的手趕上你第一個指節了!”
“恩,再接再厲。”
十歲時。
“誒?怎麽還不到第二個指節,長得好慢啊……不行,我得多吃東西,才能長得快!”
“別再吃了,看你手上的肉,割下來都能炒三盤葷菜了。”
“……”
十四歲時。
“怎麽不比手了?”
“比那個做什麽,反正我的手永遠不會和你的一般大,在你眼裏,我也永遠都是離不開你的小孩子。”
“恩,在我眼裏,你永遠都長不大。”
十五歲時。
便是今日,宋子衿看著自己的手覆蓋在他的手上,想到過去的種種,隻覺眼眶有些熱。
“你說,小時候的你怎麽那麽乖?”洛晏似乎也想到了從前,輕聲笑道。
“因為那時候不懂事,不知道洛府外麵還有個新世界,不知道什麽是自由,隻當你便是整個世界,便是全部的全部,不過,還多虧了你送我去銅雀閣,我才有了今日。”這不是自由的自由。
“我多希望我一直是你的全部。”這句話,洛晏沒說出口,隻看著她道:“不緬懷過去了,還是談談眼下的事吧。”
宋子衿把手收了回去,突然想到了什麽,急忙問道:“是不是寰兒的事有著落了?”
“恩。”洛晏點點頭,“皇上答應了在半月後的百花宴上滴血驗親。”
“百花宴?那是什麽。”
“百花宴即一年一度,皇後設宴禦花園,宴請朝中大臣的家眷與皇親貴族等,共同觀賞百花齊放。”洛晏說完後,想了想又道:“其實這宴會就是為未婚的公子小姐而準備,平日裏不出閨閣的小姐們那日都會到宮中來,若有看對眼的,便成就一段姻緣。”
宋子衿秀眉微蹙,“那這百花宴怎麽說也是個大喜的日子,那讓人見血合適麽……”
“那日京城的大戶人家基本都會到齊,宮中各宮的妃子也會出席,若孫逸寰在那種場合被皇上認回皇子的身份,那他的名聲定會傳出去,且不說皇上會不會喜歡他,就光百花宴上被皇上封為皇子這一條,定會引起一陣軒然大波,也會讓宮中人認為皇上老年又得一子,對他寵愛有加,這般來說,孫逸寰在宮中的生活便會好過一點,至少不會被人欺負。”洛晏大說一通,隻覺口渴,倒了水喝了口,麵色略沉重了些,“隻有一點,就怕孫逸寰被驗出不是皇上的兒子,到時,他,你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宋子衿心中也是一震,當時去看婉妃時,就是想確定一下,孫逸寰到底是不是皇上的種兒,卻不想……
如今隻好咬牙拚一把了,“賭吧,賭婉妃姐姐品行端正,當年是被人陷害。”
“賭贏什麽都好說,賭輸,便一敗塗地,為了個孩子而已。”
宋子衿看著床那邊帳幔後的那團小小的身影,凝重道:“我隻想給他屬於他的東西。”
“好,一切都聽你的,大不了賭輸了,我就帶你們私奔,啊,不是,亡命天涯。”洛晏身子前傾了傾,露出個極是好看的笑容。
宋子衿抬手,一巴掌呼在他臉上,道:“回家洗洗睡吧。”
之後的日子,宋子衿便一日一日的數著,等待百花宴的到來。
這些日裏,孫逸寰的情緒好了許久,雖說不再日日找娘親,飯也按時吃,覺也按時睡,隻是怎麽逗都逗不開心,每日都悶悶不樂的樣子。
宋子衿真心懷疑,再這樣下去,孫逸寰定會得抑鬱症什麽的。
而在他得抑鬱症之前,宋子衿便會疲勞過度而猝死。
“寰兒,吃飽了嗎?”宋子衿放下手中空了的飯碗,給他擦了擦嘴問道。
“飽了。”孫逸寰點點頭。
“寰兒現在想做什麽呢?練寫字,還是聽故事,還是出去玩?”
孫逸寰搖搖頭。
宋子衿心累,卻依舊笑著說道:“竹兒姐姐做了個新的蹴鞠,我們去踢好不好?”
孫逸寰搖搖頭。
“寰兒是不是累了,要睡覺嗎?”
孫逸寰搖搖頭。
宋子衿此時都想給這小祖宗跪下了,突然挺想念他前幾日哭鬧的情景,好歹還有個人氣,現在倒好,死了半截一樣。
“姐姐。”
孫逸寰突然出聲,使得正在瀕臨崩潰邊緣的宋子衿眼眸一亮,急忙湊了過去,“寰兒,怎麽了?”
“姐姐,你告訴我,娘親是不是沒了?”孫逸寰年紀還小,他不懂得死是什麽概念,隻是這些日子,他隱約覺出了什麽不對,“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娘親了?”
宋子衿歎了口氣,隻覺他這個模樣,就像突然長大了一樣,她隻能殘忍的告訴他,“寰兒,你確實再也見不到你娘親了。”
神奇的是,他這次竟然沒哭,他看著她,抿了抿嘴,低下頭去。
宋子衿蹲在他身前,和他同樣的高度,牽住他的兩隻小手,道:“寰兒你知道嗎,除了娘親,你還有個父親,你父親……”
還不等宋子衿說完,孫逸寰便抬起了頭,眼中有了亮光,問道:“是父皇嗎?”
宋子衿詫異,隨即又釋然了,定是婉妃同他說過什麽,“對,是父皇。”
“娘親總是和我說父皇的事,她說父皇是世界上最勇猛的人,他在戰場上一個人殺好多人,她還說父皇是最善良的人,他救苦難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孫逸寰滔滔不絕的說著,嘴角竟掛上了笑意,“娘親還說了,父皇隻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然父皇一定會狠狠地教訓那些欺負我和娘親的人,一定不會讓我們受苦,姐姐,你說父皇什麽時候就會知道我的存在了?”
宋子衿摸摸他的頭,“快了,很快你就會見到你父皇了。”
宋子衿如今越發肯定,孫逸寰便是皇上的兒子,而婉妃,定是一直心係皇上身上,不然,又怎麽會和一個不知事的孩子講這麽多。
自從孫逸寰知道,不久之後就能見到父皇後,整個人便精神了許多,宋子衿帶他玩什麽,他便玩什麽,麵上也經常露出笑容。
宋子衿對此倍感欣慰。
鳳棲宮中香薰嫋嫋,幾縷青煙盤旋在熏爐之上,整個宮中都彌漫著淡淡的香氣。
層層金黃色紗帳後才算是室內,一身鳳袍加身的黃悠湘斜躺在鳳榻之上,一隻手支著頭,半截蓮藕般的手臂從寬大的衣袖中露了出來,另一手拿著一本詩經翻看。
“恩?”隻聽她輕哼了一聲,一側的宮女便拿了塊糕點,遞到了黃悠湘嘴邊,隻見她紅唇輕啟,咬了一小口,嚼了一嚼,突然眉頭一蹙,呸了一聲,把手中的書狠狠地扔到了那宮女的臉上,“本宮不是說過玫瑰糕吃膩了,統統換成茉莉糕了嗎?你竟敢拿玫瑰糕來惡心本宮,來人啊——拖出去杖責四十。”
“皇後娘娘饒命啊——皇後娘娘饒命——”小宮女一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不住的磕頭,直磕出了血跡。
杖責四十,怕是打完了,命也就沒了。
黃悠湘聽著越發心煩,“拖出去。”
守在室外的侍衛不敢含糊,直接進來把人拖了下去。
紅梅進來時正好瞧見,那小宮女哭的厲害,見到紅梅就像見到了曙光一樣,“紅梅姐姐救命啊——紅梅姐姐——”
紅梅是黃悠湘的貼身宮女,也是算是宮中的老人兒了,見這狀況立馬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指不定是這宮女哪冒犯到皇後了。
紅梅挑了挑眉,撫了撫衣袖吩咐那兩個侍衛,“打的時候可把嘴堵住了,別讓她擾到了娘娘。”
“是。”兩個侍衛領命,把人拖了下去。
那小宮女聽了紅梅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連求饒的忘記了喊,不過叫的越歡死的越快。
紅梅挑開紗帳進了室內,黃悠湘抬眼看是她,便問道:“這麽久你去哪了,那些笨手笨腳的丫頭,連個糕點都分不清楚,真真都該拖出去打死。”
紅梅站於黃悠湘身旁,說道:“娘娘,王公公那邊有動靜。”
紅梅已經習慣了黃悠湘的狠辣,雖然這些年她在世人麵前表現的是一副不問世事,吃齋念佛的模樣,卻隻有她們宮中人,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些事卻也從未被傳出去過,因為有這種心思的人,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哦?是什麽?”黃悠湘一聽來了興趣,坐直了身子問道。
“娘娘可記得婉妃那個兒子,如今在宋妃那裏。”
黃悠湘摸著自己剛上的嫣紅蔻丹,道:“當然記得,如今那個宋妃可是把人家的兒子當自己的養,可那不過就是個野種,宋妃若是想靠那野種傍身,可真是傻得不是一點半點。”
“王公公那邊傳來的消息,便是這小雜種的事。”紅梅彎了腰,在黃悠湘耳邊說道:“三日後的百花宴,皇上會和那孩子滴血認親,讓他恢複皇子的身份。”
黃悠湘冷笑一聲,眼眸中露出一抹狠戾,“是狸貓還是太子,還要兩說呢……”
紅梅也笑道:“娘娘說的是,當年就是因為婉妃肚裏這個孩子,娘娘才不得不出手把她弄進了冷宮,沒想到她卻長命的很,不僅生下了孩子,還活了那麽久,如今那賤人已死,娘娘又怎會讓她的孩子成為皇子……”
黃悠湘眼睛半眯,“那個宋妃也是一樣,別仗著自己長了張好臉就能抓住皇上的心,左右不過是個替代品,得意不了多久!”
“娘娘英明。”紅梅立即恭維道。
“對了,最近玄珩那怎麽樣?”黃悠湘自己拈了個茉莉糕吃了起來。
“大皇子……還是老樣子……”
“哼!”黃悠湘手掌在桌上一拍,“這個廢物!整日隻知吃喝玩樂,本宮怎麽生出這麽個廢物!他也不想想,皇上為何這麽久還不冊封太子,不就是因為他不務正業,品德全無,隻知道夜夜笙歌,皇上怎麽可能會把太子之位給他!”
紅梅跪倒在地,道:“娘娘息怒,娘娘別氣壞了身子。”
“你起來吧,不關你的事。”黃悠湘虛扶了她一把,對於這個貼身丫頭,她還是比較信服的,畢竟跟了她多年,跟她也幹了不少不該幹的事。
“娘娘,大皇子年少輕狂不懂事,或許,給他找個皇子妃,家裏有人管著了,大皇子就不會這麽亂來了,成了家,也便自然而然的想著立業了。”
“恩,這倒是實話,正好百花宴上,該有合適的人選。”黃悠湘心中的氣消了大半,複又躺了下去,心中有了數。
百花宴如期而至,這日宮中熱鬧至極,進宮的人絡繹不絕,若說這禦花園的花開的漂亮,卻比不上這個個黃花閨女含羞帶怯的瞧著美。
宋子衿今日也是精神極佳,準備迎戰。
竹兒給她拿了套水紅色的長裙,一朵血蓮從胸前盛開,襯得精致的鎖骨更加白皙,外著大紅色長袍,腰間瑪瑙腰帶係身,盈盈一握的腰身極是凸顯。
麵上相應的畫了個淡淡的梅花妝,眉間一點梅花正好盛放,頭綰風流別致飛雲髻,輕攏慢拈的雲鬢裏插著根缺月木蘭簪,簡潔大方,看了眼角那顆淚痣,又多了些許嫵媚。
“姐姐!”宋子衿剛梳妝好,就聽孫逸寰一聲甜甜的喚。
“寰兒。”
宋子衿和孫逸寰說今天就能見到父皇了,這孩子樂的都蹦起來了,剛剛讓竹兒帶他去打扮打扮,如今這一打扮出來,實在是看不出是前段時間被人打得暈過去的瘦弱小孩了,活脫脫像哪大戶人家的小公子哥。
一身海藍色錦袍,袖口衣領衣擺處都繡著祥雲翻邊,小腳蹬著一雙同色錦靴,靴筒鑲嵌了兩顆綠寶石,一頭烏黑的頭發也高高束了起來,插了根白玉簪子。
最近被宋子衿養的水嫩水嫩的,臉色白裏透著紅,一雙大眼睛極是有神,黑色瞳仁如同泡了水一般亮。
“來,我看看,這是哪家的小公子呀!”宋子衿前走幾步,一把抱起了他,說道。
“姐姐你真漂亮。”孫逸寰發自內心的說道。
“我不是一直都漂亮麽?”
“不是不是,恩……也是……”孫逸寰明白那個意思,卻不知要怎麽表達,急得抓耳撓腮,突然眼睛一亮,道:“應該是,姐姐今日更漂亮了!”
宋子衿大笑兩聲,道:“我們的寰兒越來越聰明了!”
“百花宴還有多久開始?”宋子衿問一旁的竹兒。
“大約還有一個時辰,這會兒估計人們已經到了不少了,我們也先去禦花園吧。”竹兒看了看外麵的天說道。
宋子衿抱著孫逸寰,身後跟著竹兒,三人一同向禦花園的方向走去,其餘的宮女都被留在宮裏。
一般宋子衿的大小事都是竹兒來打理,其他的宮女基本都是粗使丫頭,幹些粗活,也沒怎麽近過宋子衿的身,以至於宋子衿連她宮中有幾個人,叫什麽名,她都不知道。
孫逸寰因著馬上就要見到父皇,又開心又緊張,一路都在問,“姐姐你說父皇會不會不喜歡寰兒啊?”
“怎麽會呢,我們寰兒這麽可愛。”宋子衿笑著看他,小臉蛋粉撲撲的,忍不住親了一口。
孫逸寰撅著小嘴,“那寰兒見到父皇要說什麽?”
“父皇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千萬別亂說話,父皇可是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宋子衿叮囑道,不過想了想一個孩子也說不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便放下心來。
“恩,寰兒不亂說話,不然父皇……阿——阿嚏!”孫逸寰話沒說完便打了個噴嚏。
“冷麽?”宋子衿搓了搓他身上,確實覺得他穿的有些薄,陳國的天氣向來陰冷,就算該是暖陽的春日,也還是覺得有些涼,看向身後的竹兒,見她也沒拿備用的披風,便說道:“現在時間還早,你帶他回去穿個披風,我先去禦花園那邊,隨後你們來找我便是,不然他大病初愈,隻因這凍了凍便又病了實在是不值當。”
又對懷裏的孫逸寰說道:“寰兒先跟竹兒姐姐去穿件衣服,穿好了就來找姐姐好不好?”
孫逸寰點點頭,竹兒接了他抱在懷裏,便往回去的方向走去。
宋子衿看著她們遠去的身影,見孫逸寰還趴在竹兒肩上和她擺手,不禁笑了笑,也衝他擺了擺手。
隨後便向禦花園的方向走去,隻見路上來來回回的宮人極多,大約都是為了百花宴而做準備,時不時也能看見幾戶人家的夫人小姐,一簇一擁的向禦花園走去。
遠遠地宋子衿瞧見一人,穿一身深紫色宮裝,身段妖嬈,大老遠就能看清楚那半露的酥胸和妖媚的笑容。
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