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婉第一眼見緋墨的時候,心裏有說不出的涼意。
不知是否是妝容的緣故,那一雙動人心魄的水杏眼卻有著弧度不大分明上挑的眼角。眼線延長,雙眼一閉就展現出一對對稱的充滿美感的線條。她扶著竹枝站在那裏。
清婉是在轎簾被風掀起的時候看到緋墨的。那雙明媚的眼睛盯住清婉不放,似笑非笑,一副熟識的樣子。
清婉心裏的涼意蔓延開來,直到轎子都走出好遠了,不能釋懷的感覺卻還是沒有理由的越來越濃烈。
一慌神,便脫口而出:“回頭,到剛才那片竹林。”
於是一架藍布小轎有些顛簸著回到了竹林邊,隻見那緋墨附在清婉耳了句什麽。再回程時,轎上就多了一個人。
清婉說她叫緋墨,是幼時曾在一起玩耍的姐姐。
這樣的插曲之後,藍布小轎重新回到原路上,從定威侯府後門悄悄的潛入,沒有人知道。
一切靜寂,就像從前無數個尋常的夜晚一樣。不同的是,隻有清婉房中一盞小蠟明滅不定,終於在閨中密語結束的時候最後跳了兩下,黑了下去。
竹林邊,朱唇微啟,媚語縈魂:“清婉,我知道,你的秘密呢……”二。
更多的時候,清婉更希望自己不知所蹤的母親是妓女。在燈紅酒綠的世界中驀然回首,與當年年少的父親相遇,郎情妾意,明明白白的愛過,填補了對正室無愛的父親的感情世界。
床第歡愛,耳邊竊語,結發而誓,然後是不顧家族反對贖身納妾。
如果真是這樣,自己雖出身低賤但也值得,畢竟是父母愛的證明。如果真是這樣,自己也不會從不得父親寵愛,最後淪落到如此境地。
“她們說,我是暗娼的賤種。”花落之時,清婉安靜的俯在緋墨膝頭,望著窗外落英繽紛,平淡的說到。
“你父親也這麽說麽?”緋墨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延長的尾音,粘連的感覺慵懶且嫵媚。
“……嗯,”清婉的聲音拐了個彎表示否定,“他從來沒和我提起過,但也相差不遠了吧。”
緋墨扶清婉起身,走到梳妝鏡前按著清婉坐下,拿起木梳一下又一下的梳著,銅鏡裏依稀可見緋墨嘴角帶笑。清婉歎氣:“緋墨,你如何能總是這般時時笑顏?”
緋墨無話,隻是轉移了話題:“清婉被北王看中,得以救家,這是好事,為何不笑?”
被北王看中?笑話,北王不過是要去自己取樂定威侯府罷了。
什麽叫若是度過危機,權當兩家交好?什麽叫若是無力回天,自己便自此留在王府做妾室,算是保侯府一條命?
說白了就是拿自己做交換,毀了一身清白去換取侯府平安,不成功就娶了自己做妾室表示遺憾。
這樣的交易,居然是自己做妾室還算榮利。而隻要能保侯府度過難關,自己這個小女兒就隨了北王糟蹋……
隻是,北王府的意思,哪裏是侯府能忤逆的來的?何況是現在的侯府。
“不過是死祭不頂用,換了活祭上祭台……也是,作為祭品該覺得榮幸……嗬嗬……”
緋墨手執木梳,清婉的秀發如緞,觸感極好。
“緋墨,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清婉微微側首。
“我呀……”三。
清婉在這個家的存在感如此薄弱,甚至當清婉帶緋墨入門都沒人過問,因為根本就沒人記得清婉的童年,更不會懷疑她哪裏來的姐姐。
而這種忽視,在清婉被決定常常送往北王府之後反而加深了。
”其實很簡單,自己突然不得不依賴一直打壓著的人,他們自然會回避這件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為了他們的驕傲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或者認為不過是那個清婉,怎樣都是應該的,怎樣都不足為惜罷了。”緋墨款款的分析給清婉聽,清婉默然。
“我本來以為,會有所改善。最起碼會因為感謝而有所改善……不曾想……”幾天後清婉第二次去往北王府的前一天這樣說到。
緋墨拖著她的腔調,緩緩開口:“清婉,我說了,我知道你的秘密。”
清婉一驚,回頭發現緋墨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柔軟的身體貼合著自己的後背,下巴輕輕墊在自己單薄的肩膀上,一雙媚眼一如當晚注視著自己。對視之下,清婉竟然紅了臉,慌慌忙忙的低下頭隻覺緋墨若有若無的鼻息拂過耳旁,惹得人癢癢的。
見了清婉的反應,緋墨笑了起來。緋墨笑起來聲音很細,而且雖然隻是輕聲的笑卻很狂,讓清婉腦海中出現了“放肆”二字。
“記得麽?我是說"你"的秘密……你的秘密和侯府的秘密不一樣的吧?”緋墨咬著個別字,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清婉啞然。
“讓我來交你,如何取悅你的男人吧……清婉,你的秘密是……”
“沒錯,我深愛著北王。”
清婉退開緋墨幾步:“你真的能幫我留住北王麽?”突然覺得緋墨如何知道不是那麽重要,如果她真的可以幫助自己。
緋墨但笑不語:“清婉,你忘了麽,我呐……”五。
清婉身裹荷粉色華衣,加一件透白寬紫邊的碎花紗衣款款而至的時候,北王正在撫著一張黑木雕花的大弓,弓上無弦,隻是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刻品。
“看看這張大弓,無弦無用隻是裝點。”
“清婉自是明白,家父也明白。早已過了動蕩的年代,隻是王爺萬不可聽信饞言。侯府清白,望王爺明鑒!”清婉說話之時,移步北王身邊,扶著王爺的肩膀輕輕的把臉貼在了北王的後背。
第一次見北王居家而著,庸雅閑適,而自己卻是這般姿態。多希望自己第一次與北王的獨處是出於更加溫暖的原因,在一個更加合適的時間。
北王回過身,扳過清婉的下巴,吻了下去,由淺入深。
於他,她不過是遊戲的附贈品,知曉她的立場之後便連一句話都無意多說直達目的。
薄衫褪去,纏綿的鼻息交錯,北王將清婉打橫抱起,視線卻被清婉肩頭的竹葉刺青所吸引。剛剛那隻撫過黑木大弓的手撫上清婉裸露在空氣中的圓潤的肩頭,墨色的竹葉被持在手中一般,葉梢還有濃濃的墨綠若隱若現。
“王爺……”清婉看著北王的視線鎖定自己的肩頭。
“王爺,竹林邊,耳語細言,可曾忘卻?”七。
“靠著虛假的記憶,我不能保證你永如今時。”
箷師進門是在清婉過門半年之後,令清婉覺得可笑的是,箷師出身憐紅院,一副媚相十分愛笑,據說北王與此女一見鍾情,北王不惜家族反對要納妾。
這種青樓情深的橋段清婉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這種似曾相識對清婉來說卻是格外的諷刺。
箷師的進門,是清婉的災難。栽贓,刁難,各種誤會使北王與清婉之間距離越來越大。
在一個無聊昏睡過後的午後,清婉牽過緋墨的手:“現在我要怎麽辦?”
“靠不住的記憶正是箷師出現的原因……”緋墨不明不白的說了這麽一句,清婉不知所指。
“其實,男人很容易厭倦。要留住他有時候要耍些手段。再這樣下去,你怕是要成為過去了。”緋墨繼續說到:“提拔新人,有了強有力同盟,就會穩定很多。”
“強有力的同盟?”
“嗯。要靠得住。”
清婉沉默的看著緋墨,如此美麗的女子北王卻隻當不見,反而去找什麽箷師,難道不奇怪麽?
眼前出現的是箷師身著紅色羅緞,笑顏如花……等等!緋色與魅惑人心的笑箷師那點姿色雖也是不凡於眾,可哪裏是能與緋墨相比的!而還有什麽能比比較更容易讓人做出選擇!?
清婉終於插一支玉簪在緋墨發間——
“緋墨,我需要你。”八。
緋墨移步,步步生花。
如此麗人,夫複何求!
仿佛隻是一夜,北王突然注意到了緋墨的存在。那夜在清婉的屋子裏當清婉說出:“王爺若是看中,妾身自當支持。不如今夜留在妾身房中?妾身可睡偏房。”之後便默默退下,獨守偏房。
侯門一入深似海。突然發覺,自己的目的從得君心不知何時變成了穩地位。
她能爭取的,也隻有好好站住腳,謀得半生福利。而北王的愛……
顯然是要睡了,緋墨關窗時,眉眼望過來,眼角帶笑。清婉看在眼裏愣在那裏,心裏發涼。
為什麽知道她的秘密?
為什麽能篡改北王的記憶?
為什麽生的如此妖媚妍麗?
她的秘密又是什麽?
隻有北王的記憶被篡改了麽?
妖媚妍麗……
突然以前那些不知為何會被忽視的事一個一個浮在了表麵。
這些事無論哪件都是如此不容忽視,可為何自己卻不當回事!這樣的忽視不正常!
如果是有人故意為之,如今又為何在一瞬之間讓自己意識到?
緋墨的眼睛最後消失在窗後。
……
“我呀……”我關注你很久自然知道呀。
“我呐……”我是妖精呐。
“我為何能篡改他的記憶?嘻嘻嘻嘻……忘了麽?妖術知道麽?”
“清婉,我之所以幫你,是因為我愛你。”九。
清婉終於發現,緋墨其實並沒有在笑。曖昧的笑臉隻是一個表情,搭配著微微一彎就勾勒出笑意的眼睛與天然上翹的嘴角。
“不要傷害他好嗎?緋墨,無論你什麽目的。”
“清婉,你怎麽會覺得我會傷害他呢?”難道你知曉我的動機?
緋墨說這話的時候赤袍裹素腰,一隻手扶袖另一隻手微扶發髻,斜著頭照著黃銅鏡。清婉瞄了眼緋墨發際的玉簪,移開了視線。
自己在和妖怪說話,表麵看起來自己似乎安然若泰,其實心裏卻像無底洞,仿佛一腳不慎就會踩空,危機感緊繃著心弦。
妖怪就是這個樣子的麽?
“我怎麽會傷害我的夫君呢?清婉你說笑了。”
“你欺騙了我,緋墨。”
“如果我——欺騙了你,你以為你如何能知曉這一切?”
步步生花,卻也步步為營。自己就在她的控製之下一步一步的做出了選擇……不,這不算她的選擇!那這還能算什麽呢?……
清婉閉上雙眼——“婉兒……如今的局麵,不是很好麽?”
那麽又有什麽可耿耿於懷的呢?十。
若緋墨是明眸善睞,清婉就是靈目秀顏。一個如散在水中極盡纏綿的赤墨,一個如翠竹葉梢上欲滴未落的露水。
而北王,很明顯的偏愛揮灑赤墨,無意就翠飲露。
“緋墨,北隻覺你分外熟悉,思量許久才終於想起,這感覺倒與北當初在竹林裏所遇佳人十分相像。”
“哦?北郎說笑了。墨兒可是聽說過,這不是北郎與婉兒姐姐的故事嗎?”
北王有些疑惑:“隻是……墨兒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清婉在門口駐足,聽的真切。心漏跳了一拍,一時間慌了神,呆了許久都不覺緋墨編排了個借口出了房門。
直到緋墨把臉湊近之時才兀的嚇她一跳。
緋墨牽起清婉的手:“婉兒姐姐怎麽偷聽呢?讓王爺發現可不好……”說著便引著清婉往魚暖閣走去。
清婉麻木的走了幾步回過神來,甩開緋墨的手,站在那裏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緋墨歎了口氣,回去繼續牽起清婉:“婉兒姐姐何必呢……有什麽事回去好好說,在這裏魔怔起來可叫人看了笑話……”
清婉不知如何應付,正思考之間已被帶入魚暖閣。
緋墨取過香爐,換了支安神檀香。絲絲縷縷的香煙浮在空氣中,暗香湧動。
“緋墨,你莫不是又對北王爺的記憶進行了改動,使他覺得那夜竹林之中的女子是你?你該有的都有了為何多此一舉!我們無怨無仇,我也不過欠你幾個人情,你為何要逼的我走投無路……”
緋墨坐在清婉身邊,於是清婉身邊不知是檀香還是女子香的氣味愈加濃烈。
“唉……王族自有紫氣護體,記憶可是我這妖物說增加就能增加的?當初幫你那忙時,我不過是盡我所能在原有的記憶上稍加改動……”
“原有的記憶?”清婉心理滿滿的都是不好的預感。
緋墨媚眼低垂,輾轉著又風情萬種的看過來:“北王爺那夜確實遇到了一個讓他魂牽夢繞得女子,那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緋墨……”十一。
原來本就沒有什麽爭奪不爭奪,自己的一切本就是緋墨所施舍的!
緋墨親近於清婉,媚眼如絲,身姿嬌美柔軟。
“緋墨,我是北郎的人,我們有著共同的夫君。你這是為何?難道你有磨鏡之癖?”
“非也非也……”
語罷緋墨提起眉筆,在木桌隨意圖畫兩下,便留下了一句話離開了——“婉兒,你若是對我沒有感覺怎會心知肚明還容許我如此靠近?不過是礙於你我同性。這裏的東西有助於你打開心結……”
看向木桌,一盞清茶最後一片浮葉打著旋兒沉了下去,茶盞旁濃重的眉筆清楚的顯現著“進書閣右手七步處第二排第四行”
猶豫兩天,取來那本緋墨所說有助於打開心結的古本——“狐鑒”
“狐,善讀人心以蠱惑,喜遊戲人間,成妖幻形媚眾生……”
“狐,善欺於人,詭計多端,陰險狡詐……”
“狐,情薄如縷,若動情必癡入深處……”
“狐,雌雄同體……”
如此妖孽,雌雄同體……十二。
“墨……”
“嗯……”
“這裏……不安全……這裏是……”
“北王寢宮。”
緋墨停下來,繞有興趣的看著清婉挑了挑眉:“我倒想知道,北王知道這件事會做何感想?”
清婉心裏一驚,看著緋墨蘊含深意的笑莫名的害怕。
緋墨但笑不語,繼續在清婉身上的動作,在清婉不能自拔之時靠近耳邊說了句什麽,隻是清婉無暇顧及。
北王路過睡房之隻聽隱約有歡愛之聲,分外惹人浮想聯翩。
一口氣推門而如,眼前的景象讓他難以置信!
一男一女在自己的床上做苟且之事,而仔細一看之下,那女子竟是自己的妾室!
清婉還全然不覺的在承歡中迷失,而那男子側過頭來對自己戲謔的一笑,然後輕撫清婉的臉頰,喚到:“寶貝,起來了。”
當清婉回過頭看到在門口站著的北王之時隻覺如五雷轟頂,情欲退成冷冷的冰,不知該做何反應。
而緋墨”吃吃”笑了兩聲十分從容的樣子,當著北王的麵,幻成女子,赤裸的身子一步一步向北王走去。
北王不語,將身上的外袍脫下,披在緋墨身上。
“要談談麽?”
清婉已經無法判斷是誰說了這句話,隻知道他們就這麽離開,留她一個人在房間之中。
還知道,那時隱隱約約聽到緋墨說的那句“好戲才剛剛開始呐寶貝……”是做何解了。後記。
墨淩山林,一個紅色的身影閃過。
“青狐大人回來了……”
小妖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
“怎麽辦,我還沒有想好送什麽寶貝給緋墨大人!”
緋墨從樹梢之間飛躍而過,不理會腳下逐漸沸騰起來的山林。
他還沒回來吧,還沒回來吧……那麽終於可以回山洞待一會兒了……哪怕一柱香的時間!
停落在山洞口,緩緩的走進入,靜靜的坐下。
山洞中一片黑暗。
緋墨漸漸將身體蜷成一團……這裏,有著熟悉的味道……
突然一個激靈!不!是自己大意了!這熟悉的味道太過濃鬱,還伴隨著身體的不適感。這是……
狐尾一揚,山洞中兩壁火把瞬間照的洞中燈火通明——
“呦——”緋墨媚的滴出蜜來的聲音搭配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瞬間取代了隻是幾秒之前還不肯散去的落寞之意。
“黑狐狸,你到也是有這閑情逸致來這裏,連個燈——都不點。”
山洞中一個黑袍男子緩緩起身:“緋墨大人你才是,不是約定這裏誰都不再踏入的麽?”
“死狐狸,好像你來這裏就正大光明一樣!”緋墨不動聲色的跳出兩米開外。
“……你怎麽回來的這樣早?”
互相都沒有料到,對方這次會提前回山,所以才有了山洞的會麵。
“我沒有給那凡人加護,以我的體質她自然在我身邊活不得長久。因為是兩個人。一個得到了此生不曾遇的幸福和自小過的太過無趣而追求的刺激卻不得長久,一個坐擁半壁江山卻不得不為此舍棄作為男兒家魂牽夢繞的心上人……不加護才有此平衡,不是很公平麽?你呢?又是何時歸來?”
“沒有加護是為了公平麽……哈哈,真是適合你的說辭……我也是剛剛歸來。”
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玄墨……你呢?又在人世遊覽一時,經曆了怎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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